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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之间

作者:哈斯乌拉[蒙古族]

  
  在荒芜了几十年的葛根庙废墟上,有一间低矮而幽暗的小屋。雕有鸟兽图案的两扇窗户,白天都透不进多少阳光,夕阳已衔住乌珠穆沁草原上高耸的乌拉山脊,屋内阴冷地使人更加恐惧。
  一位面色蜡黄的老人,艰难地从压在身上的羊皮被子下面探出身来,吃力地伸出枯瘦的像古河床上裸露的树根般的手指,缓缓地划着火柴,用颤抖的双手夹紧点燃着的三炷香火,虔诚地举过头顶,跪倒在散发着汗臭味的枕头旁,进行他终结生命前的最后一次膜拜。尽管三天来水米未沾牙,可他并未被死神拖走。他以那磨砺了几十年的意志,延续着濒于泯灭的生命。他清楚地知道,他这架随时都可能骤然停息的老机器,只不过是借助信念的惯力在艰难地转动着。然而,他觉得自己诵了一辈子的“甘珠尔”经中那诱人的极乐世界,似乎越来越渺茫起来。
  他要活着,没有说完遗嘱的人,生命总是这样持续着,仿佛有什么牵挂似的。
  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守护,他似乎也不需要什么人,只有现在他正朝拜的那株老榆树理解他、安慰他,给他以活的勇气和生的信念。那棵大树下,有他相依为命的妹妹申吉玛和外甥古勒格,以及那几头使他们富庶起来的黑白花奶牛。如果在他升天之前真的没人听到他的遗嘱,那他就默诵给昔日为堂皇的葛根庙增彩,如今依然挺立在狐隐鼠窜的废墟上的老榆树,然后,便离开这纷繁而充满活力的人世,奔向天涯彼岸的另一个世界。
  整整十七年,每当黄昏,他都要沿着那条踩得发白的小路向西南走出一百三十五步,不管刮风下雨,冬去春来,他总是在这个时候蹒跚地来到山顶,双手合十,面对着瓦砾中峥嵘的老榆树,虔诚地令人生畏地伫立着,久久地伫立着。
  昔日,乌珠穆沁草原上的葛根庙金碧辉煌,颇有声誉。而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和当时五百喇嘛的佛主——道布敦葛根。他十几年风雨无阻地在山包上祈祷,有的人还真把他跟土匪头子、外国敌特联系在一起。可年月久了,人们渐渐地只把他看作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再没有人对他胡猜乱疑、捕风捉影地感兴趣了,只有那棵老榆树,年年冬枯春荣,岁岁抽枝落叶,把生的信念留给唯一守护它的主人。
  冬天,山沟里的野兔在大树根底下筑巢,他怜悯地把自己在寒冬腊月堵塞窗户的破羊皮放进兔子窝里;几只乌鸦在树上筑巢,他就把吃完的骨头,妹妹舍不得自己吃而送给他的肝脏下水,放在附近的断墙头上;如果几头牛被蚊蝇叮咬,跑到大树下乘凉或蹭痒,他就扔去砖瓦甚至自己的拐杖,把它们赶跑,嘴里还念念有声地咒骂一顿。然后,抬起双眼谦恭地仰视枝繁叶茂的老榆树,双唇翕动,吟诵两句“甘珠尔”经。
  道布敦葛根记得,听说这棵老榆树是二百年前葛根庙竣工时,当时的佛主从皇帝避暑的承德专程运来的,那是在他刚刚承袭升天的葛根时,教他的老师才敬敬畏畏地告诉他这棵榆树的来历的。从那时起,道布敦葛根就把这棵树作为信念的象征和支柱。
  
  破除迷信,解放思想那会儿,不少昔日虔诚的大小喇嘛,向当时年轻的道布敦葛根跪拜施礼后,有的还俗成家,追寻天伦之乐,有的则满腔热血,直接参加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运动。
  那段轰轰烈烈的岁月在道布敦葛根的记忆中几乎被遗忘了。可是,没过几年,一个更加狂热的动乱年代在葛根的担心中降临了。
  在狂飙席卷草原盛夏的一天,道布敦葛根听到远处锣鼓声声,看到红旗飘舞的汽车风驰电掣般地朝庙宇驰来。
  自从四七年乌珠穆沁草原上来了科尔沁八路,他曾多次平复过自己内心的恐惧和忧虑。不但那黑洞洞的枪口没有对准他的胸脯,而且他还以开明上层人士的头衔多次参加了自治区、盟、旗的统战会议和宗教活动。这次灾难开始降临的一刹那,他还以为要通知他参加什么重要的会议活动,用锣鼓铿锵、旌旗猎猎的仪式来迎接他。然而那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使他未敢多想,他惊恐地喊了一句什么,转身跑回去了。不一会儿,十几个喇嘛诚惶诚恐地披起袈裟依次面朝驰来的五辆卡车恭候而立。
  当道布敦合十施礼还没等抬头,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高喊着他听不懂的“打倒牛鬼蛇神”的口号第一个跳下车,抡起镐把,向他劈头打来。道布敦觉得胸中突涌起一股灼人的热血,身子一沉,不知是灵魂还是躯体,跌进了深不见底的幽谷。
  夜半醒来,道尔敦斜躺在一间低矮的小土房中。他吃力地睁开浮肿而灼痛的眼睛,听见身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使他那颗余悸未消的心顿时痉挛起来。一看,原来是厨房里担水的小喇嘛守候在自己身边。
  “葛根师长,你可醒过来了。全完了,咱们的庙宇全给扒光了。”
  “什么,庙宇全扒了?那佛像呢?”葛根挺身坐起来,他极度悲愤,佛门弟子怎么能忍受这样不近情理的凌辱,生命的里程似乎就要终结,他想哭,泪泉好像早已干涸。他茫然地从炕上缓缓移下身来,忽又用一只手支住锥刺一般疼痛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道布敦踉跄地走到佛堂正殿的院墙下,目睹着战火劫后般的惨景,他的心仿佛被妖魔鬼怪的黑手在撕扯着。扑鼻的焦糊味在旷野里弥散着。钟楼倒塌了,掀掉顶的佛殿和在星光下冒着青烟的一百多间庙阁都向他瞪起了血红的眼睛。他眼前立即出现了一尊尊平日里自己朝拜的先圣们幽暗而严峻的面容,一个个抽弓搭箭,恶狠狠地向他射来,圣鹰毫不怜惜地冲过来,啄去了他的双眼,佛堂里惩治罪人的毒蛇向他蠕动,舌尖对准了他勃勃鼓动的心尖。他惊骇地意识到自己要被治罪了,来世不得还生,灵魂将永远埋入肮脏湖的底层。
  当小喇嘛喑哑地喊了三声“葛根佛主保重”,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久久地站在那里。当他们缓缓地绕到佛堂内院时,发现两个人正在窸窸窣窣地准备锯倒如同他生命般珍贵的那棵大榆树。他抢前一步,“扑通”一下跪倒在大榆树下,向就要下手锯树的人求告。好在一位河北口音的大哥懂得点蒙语,看到葛根哀求的样子,给另一个伙伴翻译道:“这老喇嘛说,他可以给咱们钱,请求别放倒这棵神树。”
  “他妈的,那就拿钱来!”那人说。葛根向前挪了挪弯曲的膝盖头,颤抖着说:“正殿里的那尊金佛是我卖掉妹妹家的两匹马从青海塔尔寺请来的,政府今天收了,以后一定会给钱的,以后……”
  他实在拿不出钱来,想拿他已被人抢走的“金佛”搪塞过去,锯树人又要架起锯锯树时,从断墙后边闪出一个人来,指着大榆树说:“这棵树不能锯,这是国家地质队勘察后上了军用地图的,锯了要按‘公安六条’处理可不得了,你们就别为难这两个喇嘛了,小意思,给,一人十块,我替葛根先付了。”说完掏出两张十元票子分别塞进两人手里。
  “你是什么人?”锯树人警惕起来。
  “我是葛根的远方兄弟。”
  两个锯树人在暗夜里对视了一下,扛上锯走了。葛根“扑通”一声给这个人跪下。当这个人俯身扶起葛根时,道布敦惊叫了一声:“那书记!”原来这个人是经常给他们讲解政策条文,现在已经“靠边站”的葛根庙公社党委书记——那顺。
  枯竭的泪泉流不出眼泪,可葛根还有一腔殷红的热血在流。生命的里程可以延伸了,像一个被饿狼追赶的孩子遇到猎人,道布敦葛根和小喇嘛一人拉住那顺的一只手,嘶哑的哭声飘向草原寂寥的夜空。
  
  动乱终于过去,大榆树没被锯倒,而庙宇周围近百间房屋的主人,却随着葛根庙变为废墟都搬迁他乡了。唯有道布敦葛根住的那间低矮的小屋,还时而冒出一缕缕青烟。
  道布敦的妹妹申吉玛已年过花甲,也未曾尝过女性成婚嫁娶的欢乐,她年轻时,草原上的陋习害得她失去了生育能力。近四十岁了才结束了给别人接羔、做奶食、喂养瘦弱牛羊的寄栖生活。附近的一个牧民妇女住院时,遇到个产妇要把生下的小男孩送人,谁都知道可怜的申吉玛想要个孩子的迫切心情,便给她抱了来。一天一夜的咏经诵文,道布敦才占出了吉凶,给孩子起了个阎王不喜欢的名字:吉勒格——狗崽。孩子会笑的那天,葛根高兴地把还俗的喇嘛送给他的一点资助全都拿出来,把妹妹那顶支离破碎的蒙古包认认真真地修了一番,安扎在葛根庙废墟附近的小淖儿旁边。
  在草原深处,孩子是鳏寡孤人的希望之星,竟连诚心佛事的道布敦葛根也经常跛着一条腿,从山坡上捋一把野花野草送给古勒格玩。兄妹俩克勤克俭,道布敦把统战部和民政局逢年过节给他的补助金,除了买点简单的食物外,剩余的全都花在孩子身上。邻里乡亲有什么吉庆之事,申吉玛总是少不了当摘肠刮肚的帮厨,完了人家给她抓两把糖果,她急忙放进袍襟里,给她的宝贝儿子拿回家去。小古勒格在他们的宠爱中长成了二十岁的大小伙子。道布敦葛根也深深地喜爱这个不与那些年轻醉鬼们混同的异血青年。这个仅靠包放二十只羊过活的贫困家庭,成了他虔敬佛事后唯一所接触的世俗世界。
  道布敦不止一次摸过那颗仍在暗暗流血的心,可当他看到曾被系住大拇指吊打的公社书记那顺,居然每天乐呵呵地走包串户,赶牛放马时,他那敷不平的血痕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愈合起来。
  五年过去了,草原上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喜闻乐事。最使道布敦高兴和满足的莫过于两件事——为此焚香时他总要把托人从内地买回来的香按经书加上三根——一件是,动乱中最早靠边站的老那顺被选为旗长。那顺旗长一次路经葛根庙,还在他低矮的土屋前停了停,没走下车来,就侧身向车里的其他领导指点着说:“这就是葛根庙的葛根,我‘捡’来的远方‘哥哥’,真正的老统战。”可惜没喝一碗水,放下两包点心就走了。
  还有一件是,申吉玛妹妹不知熬苦地感动了哪一座星宿,包养了一群黑白花奶牛,五头奶牛就挣回了一千八百元。穷困潦倒的家境在她鬓生白发的花甲之年骤然富裕起来。从小就给人家挤奶,一年只能看到两次牛头马面跳舞的妹妹,居然坐在蒙古包里用上什么太阳能,看上了佛经上从未写过的神魔般的电视。
  “积德行善,益寿延年,老天保佑,来世成佛……”道布敦每当这样祷告时,他心里就涌出使他无限满足的甘泉。那顺当旗长,妹妹脱离贫困,都是他每日黄昏向老榆树祈祷的内容。有时呆呆地坐着,八十岁的老脸上闪出童稚般的笑容。
  在人烟稀少的草原深处,道布敦的小屋子里很少有人来作客,偶而来一些无所事事的年老牧民和多愁善感的妇女,带上点炸果子和奶豆腐给他请安。他忍不住要问问那顺旗长来过没有,又打听奶牛吃胡萝卜、甜菜能产奶子的好方法。一次下起大雪,道布敦气喘吁吁地抱上破皮袄,给那头日产五十斤奶的大花牛披上。
  刚买来电视机的那天,申吉玛就打发古勒格去请哥哥道布敦。那天晚上,正巧电视转播台播映一个外国故事片,道布敦呆呆凝视着那闪闪的屏幕,惊奇地直啧啧,差点没把擦眼泪的一块白布手绢放进窜火苗的炉子里。正当人们前仰后合地笑一对年轻恋人长时间亲吻的镜头时。道布敦葛根霍地站起来,连唾了三口,踉跄地钻出蒙古包,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口中诵着经文,将一瓢凉水举过头顶,把眼睛擦洗了三遍,并发誓再也不看佛门禁绝的淫秽画片。
  半年以后的一个晚上,妹妹又打发儿子来,说是杀了肥羊,请哥哥喝鲜肉汤。当葛根走进黑洞洞的蒙古包时,一眼就看见了花花绿绿的电视镜头。他刚想骂一声往回走,突然返回身,推开拽扯他的牧人,倏地跪倒在地,朝电视机叩起头来。人们漠然地转向电视机,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班禅额尔德尼以佛礼接见一个外国佛教代表团。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一个调皮的青年牧民竟冲他喊起来:“包日汉(注:包日汉:蒙语,老佛爷。)阿爸,他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国家领导人!”道布敦听了先是一怔,理智恢复了,站起来的身子又跪下去,一边叩着头,一边喃喃地说:“刚才我叩少了,真的还应该多叩几个,请老佛爷饶恕。”
  
  葛根庙废墟在岁月中沉沦,而废墟上的小屋却颇有生气。一辆摩托车停在小屋的窗下,道布敦惊恐地放下刚端起来的茶碗,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来人按照草原风俗说了句:“色诺!”就算给这位鬓生白发的老人请安。也许这类事情太多了,邮递员到屋里还未坐定,就把一张大红请柬塞到道布敦手里。通知开会,这是专程的,道布敦已经看出了邮递员不以为然的神情。他忙给来人从一个黑乌乌的竹皮暖瓶里倒了一碗茶。道布敦是旗政协委员,这次是请他以委员身份列席旗人民代表大会。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他难以置信。可他要去参加人民代表大会,和那些深孚众望的重要人物商讨全旗大事,这使他僵硬的血管里顿时注进了青春的活力,清瘦的脸颊上似乎也有了点温热。通知下面还有一句话:“如果交通不便,请即让邮递员捎信来,以便去接。”
  他捧着通知书连连点头:“能去,能去。”眼睛射出希望和激奋的光。他忘记了邮递员的存在,邮递员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的小屋,他说不清楚,等摩托车的响声把他震醒后,炉子里的羊粪火早已奄奄一息了。
  离会期只差三天,道布敦葛根几乎每天都要到妹妹家去,围着蒙古包先转一圈,看看那辆倚在篷车旁的桔黄色嘉陵牌轻骑,才慢慢地拉开门,躬起腰,走进蒙古包里,接过妹妹给他斟的茶,又冲着外甥古勒格唠叨起来:“孩子,你那铁马明天坏不了吧,可别把我这把老骨头扔到半路上。我倒是活不了多少时日,这大红请帖三匹马都换不来!”听到这儿,古勒格总是看一眼额吉,又嗔怪地翻舅舅一眼:“就你担心,刚买的新摩托车坏什么。信佛的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他把嘴一努,颇为自负地又说:“我还要用它送奶子,光送奶子钱就能把买铁马的钱赚回来。”
  “人老了,糊涂得连玛尼串都数不准了。真的不该说,不该说。”道布敦满脸堆起笑纹,他突然从放在小桌子上的画报上看到了什么,急忙将画报合起来,并说要拿回去好好看看。他把画报恭恭敬敬地卷起来,紧紧地贴在胸前,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匆匆离去。似乎怕妹妹家那顶新蒙古包的红油漆门挡住他,搜查他身上的宝物以至灵魂深处的隐秘。
  申吉玛让儿子把用一匹自留马换回来的轻骑擦得锃亮。等会议报到的那天,大清早就把急得说话都语无伦次的哥哥送到旗里。会期说是七天,可十天也未见哥哥回来。
  他们本来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葛根商量,和国营奶牛场订下承包合同,多增加的四头母牛和四个犊子没有地方饲养。古勒格转悠了几天,看准了大庙废墟上老榆树下旧井房的断壁残垣,那地方稍微收拾一下,放上几块破柳笆能当棚圈用。在庙上度过少女时光的申吉玛,怎么敢在哥哥每天祈祷的大榆树下盖牛棚呢?每当儿子央求,她总是说:“咱家的钱够花了,实在没棚圈,把赶来的牛赶回去吧!”古勒格瞪起牛眼珠子:“额吉,你不是忙着要娶一个孝顺的媳妇么,娶个姑娘光添个蒙古包就得花一千元。”他用额吉经常念叨的话回敬她。
  太阳偏西的时候,古勒格愁眉不展的面容一下子开了花,一辆吉普车停在道布敦葛根的小矮屋前,古勒格钻进小屋大半天,突然像衔到肉的山鹊,飞也似地跑回家,一头撞进额吉怀里,申吉玛莫名其妙地问儿子:“怎么啦?马急了要跑断腿,人乐了闲不住嘴。”
  “包日汉阿爸同意了!包日汉阿爸同意了!”
  儿子又学着道布敦葛根的腔调嚷:“大包干比三定一奖好出两倍!”
  古勒格抿着嘴学着包日汉阿爸的手势,又说:“叫咱快点富,好快点请进一个孝心的姑娘哪!”
  “呵呵呵……”
  “哈哈哈……”
  “两块云彩之间总会有阳光,凶与吉之间总会有福享,该咱们牧民走好运了。”申吉玛长长地叹口气,嘴里叨咕着,拿起勺子就去舀面,古勒格凑过来问:“额吉,今天该做什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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