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季:相声人生
相声,作为中国观众偏爱的传统文艺形式,以其精彩的段子、漂亮的包袱、耐人寻味的哏,为人们带来欢笑。
提到相声艺术家马季,人们对他的《打电话》、《五官争功》、《画像》、《宇宙牌香烟》记忆犹新。舞台上的马季机智、幽默,表演形象逼真,开启了以赞美新生活和新的英雄人物为主题的歌颂型对口相声的新生面,打破了相声艺术长于讽刺的传统。
如今离开舞台的马季依然过着忙碌、充实的生活。见到他时,他说,现正在忙碌“2006马季相声艺术五十周年”活动。说话时的精干、利落,依如往昔舞台上的马季,只是更多了一份亲切、慈祥。
我的相声是从黄城根小学开始启蒙的我的小学是在北京黄城根小学上的。四年级的班长叫吴常坤,与相声世家常家沾亲带故,每天放学的时候我就背着书包到常家在西单商场开的一个“启明茶社”去帮忙。那个时候还是买小竹牌进去,听完一段相声,后台就来人收牌,每个人交一个牌,然后你就继续听。我们班长就是帮这个忙,说完了一段相声之后他就下来拿着小簸箩收牌。每次他都约我去听相声,应该说我相声艺术的启蒙教育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我个人后来说的很多相声也是那时候听来的。当时“启明茶社”集中了京津一带的一些名家,给我印象深的常连安、小蘑菇、二蘑菇、三蘑菇都在那里,虽然他们那时年纪小,但也跟着说一段。那些相声在今天有的已经成为经典的传统相声,其中给我印象深的有《卖布头》,这个段子是后来我从事专业时,首先练习的一段相声。还有《数来宝》的段子,那个时候常家不知道是什么亲戚关系,在茶社的旁边有一个“大同药房”,“寿星牌”生乳灵是它的产品,所以“启明茶社”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做“寿星牌”生乳灵的广告,他们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捎带着做广告。
比如常连安捧哏,小蘑菇逗哏,爷俩数来宝,临时现编词:“这个奶怎么那么鲜,流着就为常连安”。常连安说:“嗯———我不
吃、我不吃”。就是这样的段子,在当时我们幼小心灵上只觉得好玩、可笑。事后我琢磨这就是相声特有的一种技巧,叫做即兴发挥,观众在现场看到的“寿星牌”生乳灵广告,在台词里你把它说出来了,让人感觉非常巧,因为就是我们身边的东西,所以才笑
起来。就是这样我受到了相声的熏陶,为我从事相声工作打下了一个比较坚实的基础。
相声演员就是开杂货铺的,要什么有什么。这个杂货铺是平时装进来的,是生活当中积累来的1951年新华书店华北发行所招生,3月5日通知我正式上班。在王府井的时候,我有两大爱好,一个是打篮球,一个就是听相声,业余时间我都放在这两大爱好上。比如听相声,一个星期工作六天,星期六晚上我要到北京的前门鲜鱼口大街里头的“迎秋茶社”听相声,它是北京曲艺团的前身,集中了很多名艺人在那里演出。
星期六晚上我到那里看演出回宿舍后,睡个懒觉,中午起来吃完饭又去了,看日场。
日场看完了出来找一个小饭馆,不是12两炒饼,就是12两热汤面,吃完了晚场又进去听。我非常满足,我的业余生活太充实了,这样时间长了,积累了一些他们说的段子,尤其是精华段子,印象特深。书店赶上节日、过年,总搞一些职工联欢会,免不了表现表现,把听来的东西给人搁在台上展示一番。
1956年,全国职工曲艺汇演在北京开幕了,这是中华全国总工会举办的,领导知道我的爱好,将我组建到北京代表团去参加全国汇演。
由于我们的辅导老师是刘宝瑞、郭全宝,拿了一等奖。这时侯宝林先生说话了,马树淮(马季)这个人就如同一个原始宝石,看谁来雕,大师来雕就是一个材料,交给匠人他也就这样过去了。把这个人交给我培养,三年管保把他带出来。后来我被调到广播说唱团,侯先生是指定的责任老师,团里的刘宝瑞、郭全宝、郭启儒也同样是我的老师。领导曾告诫我:“不要单纯去学侯宝林,如果单纯学下去几十年之后人家对你的评价是你真像侯宝林,没有你自己。他们各有所长,要博采众长。”
又比如,侯先生他的拿手东西《戏剧杂谈》、《戏剧方言》、《卖布头》、《关公战秦琼》……这些段子在他来说,是一遍拆洗一遍新,永葆艺术青春。他们谆谆教育我,不要一招一式地学,每个相声演员之间本能的差别很大,一个高一个矮,你的嗓门好点,他的嗓门差点,你的习惯动作是伸手,他的习惯动作是抬脚,都不一样,你要是纯粹一招一式跟着老师学,你是越学越死。过去老前辈讲“楞给一锭金,不赠你一句春”,不给你一句真正的经验,所以我还觉得从精神上学,学气质、学表现,然后举一反三用在自己身上。我觉得几十年来我是学这些“神”的东西,没有这些东西不会有马季的今天。
相声演员怎么样让观众喜欢?就是要熟悉观众心理。可是我们相声演员没有那么丰厚的知识,各种不同的人我都能满足他,那怎么办呢?向生活学习,观察生活。
有一次侯先生带着我们在外面吃饭,旁边一桌有老有少在吃饭,都穿着干干净净的新衣服,老年人在头发上插着红花,他要考考我们,说:“你们给我说说这是干什么的?”我们说不出来,他就给我们讲这是两家的老人,北京人孩子办满月一般都要出来吃顿饭,从点的菜里头看也是喜庆的东西,你们不信去问问,结果一问果然如此。
咱们对老师佩服,他这方面的知识非常丰富,并且他的眼力非常敏锐,善于观察。又比如我们去参观庙宇,见了老和尚在念经,老师说,马季你得好好学,兴许什么时候就用上了。确实后来的相声里就用上了。我写过去国民党时候长安街不治理,经常出车祸,出事出得太多了,在天安门搭了一个台子,上面请了10个和尚,让和尚念经超度亡魂。这就好了,结果和尚念经就用上了,这就是当时在生活熏陶中学来的东西。老艺人告诉我们相声演员就是杂货铺,要什么有什么,这个杂货铺是平时装进来的,是生活当中积累来的。这些都是我们向前辈学到的东西,这才叫真经。
给农民说相声上世纪60年代,当时中宣部下了一个指示,要给6个文化先进的农村派去文化工作队。我被派到山东文登县和于世猷一起跟县里的吕剧团演出。我们到各村里去,晚上点着一盏汽灯就给老百姓演出。
除此之外我们白天去赶集,我跟于世猷一人发了一辆自行车,那个时候叫“大国防”,兜里装着两头蒜,渴的时候河沟里的水捧起来就喝,喝完了吃一瓣蒜,不会闹肚子。就这样每个地方都赶,写一些适合当地的相声。比如我们写过黑斑病,就是怎么样推广种地瓜。咱们北京叫白薯,种白薯的时候要高剪苗,这样能防治黑斑病,这是科普的东西。我们就编了这么一个相声,拿到集市上去演,农民听起来对口味。
当时在农村有一些封建迷信,跳大神的欺骗农民的事常有发生,我们把资料搜集起来,编了一个《跳大神》的相声,农民
特别喜爱。起初我们刚到农村,农民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见我们穿着大褂往那一站一说,管我们叫“说唐朝戏”的。他不知道什么是相声,后来他们了解了相声,就真喜欢上了。他们听的时候特别认真,到什么程度?
有一次晚上我给说的是黄半仙的相声,黄半仙给皇上算卦,算卦最后找出一个笑料就结束了,没提黄半仙后来的命运。一个老大娘听完之后,睡不着觉了,半夜三更找我们去了:“开门啊!他大叔,他大叔!”
我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赶紧把门打开。
我问怎么了,“您跟我说说黄半仙是死了、是活了,我睡不着觉。”就是这么认真,让我深受感动。农民太需要文化生活了!
毛主席喜欢听相声我们在文登呆了7个月,每个乡、每个村我们都跑遍了。后来有一次我们给毛主席说相声,毛主席问:“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有来?”我说我们到农村深入生活去了,“有什么收获没有?”毛主席问,我说写了
几个段子。“你演给我听听。”老实讲我们多次给毛主席演出,他不听大段,我们也不忍心让他听大段,让他能多休息休息,让他笑一笑,开心开心,目的就达到了,所以我们都是讲一些可乐的小段子给他听。
这次他提出来,一口气我和于世猷演了四十几分钟,演了三个段子,《画像》、《跳大神》、《黑斑病》。毛主席听了说了句:“还是下去好!”虽然就是这么一句话,对
我们在事业上增强信心确实是一种非常大的动力,我们更加热爱我们自己的事业了。
毛主席喜欢的一个段子是《装小嘴》,这是个传统节目,说的是有人怕自己嘴大了,说话的时候老说自己小字,“你多大了?”“二十五。”“你爱吃什么?”“吃白薯。”
就是装小嘴,他很喜欢听这个。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拔牙》,我的印象中我给他老人家当年演过五六次之多,其他演员有时候也演《拔牙》,他百听不厌。机要秘书告诉我们说“你们不去的时候,他让我们放这个段子听。”可见他喜欢的程度。有时候从他和我们握手的表情上,我们也体会出来他对我们非常慈祥、非常亲切。有时候说到挺逗的小段儿时,毛主席还非常风趣地开玩笑:“这不是给人扣帽子嘛!”在我的经历当中还有一次,大概是60年代初,有关部门找我们,让我们提供一些有关相声的资料和相声的本子,说主席要去就不还你们了。所以我感觉毛主席很喜欢相声,相声对他多少有些影响。
相声要继承传统,就一定要回到生活中我一直呼吁对待传统不能抱虚无主义态度,我们应先把它继承下来,目的不是为了转手,是取其精华。你没有传统的基础,单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进行所谓创新,就像空中楼阁一样,悬!
我自己很有这样的感受,我创作了这么多段子,都不是我凭小聪明创作出来的。哪一个段子,或者哪一个新鲜的东西,仔细琢磨起来都似曾相识,说明前辈们经历过这些东西,我们只不过从前辈身上继承下来,稍加改造就变成我们的东西了。
创作新节目遇上困难写不下去时,如果你传统底子厚实一点,你回忆回忆,传统段子遇到这种情况怎么过来的,你马上就能找到方法,所以继承传统对我们来讲是十分重要的。继承之后死抱着这些传统也不行,及时反映现实生活,才能保持相声这种曲艺形式的生命力。
现在我们有的演员新的小说诗歌文学作品写不出来,因此就在自己掌握的所谓技巧里面想方设法找包袱,结果主题和包袱互相没有关联,让观众听起来支离破碎,非常勉强。
既然相声叫做艺术,你就得突出其艺术,语言上的艺术。过去没电视的时候,是广播电台,一播相声,很多观众都不走路了,在马路边上听,听完了再走。相声靠什么去征服观众,就是语言,语言的魅力。因此我们应该在语言上狠下功夫,随时随地注意吸收群众当中最新鲜的语言。我们要努力提高我们的文化基础,提高我们的素质,这样使我们使用的语言就不仅仅老是局限在市民化的水平上。我觉得这才是科学,是知识,要根本解决问题就应该从这上面去提高。
《宇宙牌香烟》得了8块钱的稿费,可现在年产值4个亿,我感觉很骄傲,你给我再多的钱我觉得没有这种感受在舞台上,观众不是看你的人而是节目,你再有魅力的人拿出的东西是陈旧的、低俗的,也没用。我马季掌握了相声这个武器,在一些重大的历史时期用小说诗歌文学作品做出了反应,表露自己的态度,这一点应该说是赢得观众的。到今天我已经70岁了,走在群众当中去,老百姓还没忘了我,还打招呼。有的老太太见到我特亲切的样子,有时候感动得都掉眼泪。这种待遇是老百姓给我的,是我过去在小说诗歌文学作品当中付出所赢得的,小说诗歌文学作品里面没有给人印象深的东西,他从哪儿去爱你。《宇宙牌香烟》也好,《五官争功》也好,这些段子大家百看不厌。我跟你说老实话,《宇宙牌香烟》我得了8块钱的稿费,因为《中国商业报》发表了,可是《宇宙牌香烟》的第二年被一个厂家把“宇宙牌”给借过去了,现在年产值4个亿。我感觉很骄傲,你给我再多的钱我觉得没有这种感受。
《五官争功》这个段子我们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很多同事的帮助下才产生,所以这种付出是比较艰苦的,但是我们又得到了更加丰厚的回报,老百姓更喜欢我们。老百姓跟我们讲过,说马季您真好,相声说得好,架子也没有,说完了他就对比,谁谁怎么样,不理我们。我跟老百姓怎么解释呢?我说那样的人是傻子,一个演员你最大的期望,你努力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赢得观众,你不知不觉把老百姓得罪了,你得罪一个他就回去传,一传十、十传百,你的名誉受损伤了。我对我自己是这样要求,让我签字,我就签,让我照相,我站起来规规矩矩跟人照。累不累?有时候也真累,一会坐下、一会起来,但是看到老百姓热爱你的方式就是这个,你不能烦,就是这个想法。这就是做文艺工作的意义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