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破译的密码
作者:叶梦
我收藏着一封密码,它来自另一个世界。
多少年了,我不想让人知道,是因为它与我生命中的另一个秘密有关。
鬼节之夜
那年我十四岁,阴历七月十五,是鬼节之夜。
那一晚月亮圆得特别,月光也特别地亮,亮得令人忧心。白生生的光如同根根芒刺,针针刺人。月下的万物都很静,都被这月唬的蜷缩起来,不敢吱声。
这世界像是到了末日。
突然有狗吠的凶,狂躁的吠,猫呢像春天一样叫,婴儿般哀哀地哭叫。
夜老鸹"哇"地从头顶飞过。
我被莫名的惶惑所包围,所困扰,心神不安地躲进屋子里去罢!可月光仍不肯放过,依然从窗外,从木板墙的壁缝里刺进屋来。
我在逃不脱月光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我的不安不是没有来由。
吃了"安定",勉强睡下,接着便是月光的噩梦,梦见月亮变成了一头白鲸,白鲸张开大嘴,吐出旋吸的飓风,"飕飕飕"要把我吸卷进去……
醒来已是一身冷汗,白床单已成殷红的一片。
惊慌失措地摇醒了妈妈:梦中的白鲸杀伤了我。
妈妈冷静地说:从此你便变成了大人。
我不愿相信妈妈的话。
是月亮把我变成大人的吗?
我可不想变成大人啊!
果然,下一次的月圆之日,也是中秋之晚,照例又引起了我的一阵慌乱。
从此便害怕月亮圆。
从此一看见月亮便觉得很丢人。
从此,我生命的节律便按照月圆月缺而潮起潮落。
月亮的脚印
我怀揣这样一个秘密。天天都在不安与惶惑之中。
人世间谁能理解我的这种惶惑呢?
常常一人躺在无人的草坡上,面对碧蓝如洗的苍穹;常常夜半拥衾,独坐窗前,痴痴地望着缀满星星的夜空:
攀开白云的帷幔吧!
游出蓝色的空气之海吧!
那是海的深处,浮着一根制动我生命的细若游丝的导线呢!
我的幻想不能帮助我。
于是我远远地离开了人群,来到一个小小的海岛,躺在沙滩上,一下一下地数着海浪,我的呼吸,我的心路已和海浪同步。
薄暮的海,墨蓝的一片,一切都很平和,一切都很安谧。
突然,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起了骚动。
我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今夕是何夕。然而我的感觉告诉我:满月就要出海了。
果然,满月从东边海域的浅灰色云层中姗姗移出,开始不是很亮。
月起处,平静的海上忽然涌起了潮头,潮头应月亮之召,汹汹地自东边海际无涯而来。潮头一个盖过一个,疯狂地舔着沙滩,逼岸卷来。
月亮往南走,潮头往南去。
月亮往西走,潮头往西去。
潮汐在追赶着月亮的脚步。
灰黑的天空间张着一双无形的巨手,指挥着这场海水的"迪斯科"群舞。
地之汐
我已经捏着了月亮的手指尖么?
我已经攀到了那根若即若离的导线么?
那仿佛都是有过的,我不敢肯定。
我不惜脚力,远离尘嚣,到没有人迹的地方去寻找和印证我曾有过的体验。
我爬过一座又一座高山,走进黑苍苍的森林,那是原始森林中的一块腹地。
这里没有人,人早已从森林中走出来了。不复再来。
我体验着我们祖先在森林中的日子,我想那样的日子并不可怕。
在绿色的丛林中,世界不是以人为中心,与鸟兽一样,与藤蔓一样,同是这绿色王国的公民。
我的心寻找到了依托,寻找到了平衡。像山麂和苍狼一样,这森林是我的家。我放肆地在林中的空地上摊开我的四肢,枯叶在我身上作响。
我从来没有这样惬意过,回归自然的体验使我获得一种从未有的快感--风不再吹,鸟不再唱,空气不再流动,爬满林中的每一棵树的藤蔓停止了缠绕,成了一幅永恒静止的画。
我的心不再跳动,我也成了一尊化石。
"铿咚--铿咚"强大的脉动从地心深处传来,透过厚厚的地壳,传导给我紧贴地表的脊梁。我感受到地心深处,那团炽热的岩浆像人的心脏一鼓一歇。那是大地的脉动呢!
人说:大地的脉动是一种固体的潮汐,同海水的潮汐一样,同样受着月亮的影响。
我听到的果真是大地的脉动么?
陌生的嚣叫
我的这些感觉是否全都可靠呢?
我总是在焦渴地盼望着什么。那些岁月,我过得十分颠倒,常常在幻想里游弋,灵魂常常出窍。
我常常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里,不知白昼。
桌上乱七八糟地堆满无线电零件,电烙铁在盘子里吱吱作响,冒着白烟,一滴水银球一样地焊锡在亮闪闪地滚动。
我在弄一台收音机,老弄不好。
有一次,我不知怎么弄好了,用信号发生器测过,灵敏度特高。
但这时,所有的电台都已停止广播,已是凌晨了啊!
我失望地毫无目的旋着调谐电容器,突然,我收到一种陌生的嚣叫,这声音不同于通讯或干扰台的信号,天哪!莫非是来自外太空的密电码么?
这一串陌生的嚣叫是无法破译的电码。
我收藏它,却永远无法读懂。
我的脚力已经不够了,不要过多少年,我将带着这样的秘密回到大地中去,这是我的归宿。
我是无可奈何的。
可是,冥冥之中的宇宙之神却指示我在月圆之夜结婚,这预示着我的生命将以另外的形式延续下去……
我只能把我的疑惑,我的渴望连同那一串密电码一同交给我腹中的女儿。
啊!我松了一大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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