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风韵

作者：阎纲

　　父亲高寿，殁于望九之年，他的经验是：寿在运动，散步万岁。后来又补充说：“‘心广体胖’四字诀也！”“胖”者，舒适安泰之谓也，不能当“肥胖”解，不信查查字典。
　　身心健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健康：“哀莫大于心死”，“心死”才是真死。
　　我自己是个胃底恶瘤患者，术后２３年至今，活得好好的。究其原因，不外把“心广”看得比“体胖”更重要。我自己发明了两个“方子”，一个是“饺子疗法”（薄皮大馅、青菜透绿、辣椒蒜水），加上“说笑逗乐子”（笑一笑、十年少，幽默出智慧，健脑宽心），至于死呀活呀的，抛却脑后，哪管它世事无常、文坛云涌、不如意事常八九；哪管它人欲横流、名缰利锁、公无渡河、公竟渡河！不想、不怕，精神上成了强者。
　　作家艺术家情感丰富，喜怒无常，容易冲动，敏感而多愁，英年早逝的一个接着一个，但文艺界的寿星也渐渐多了起来。寿星们总结自己的经验，或曰“倒行逆施”（每日早晚向后倒行）；或曰“无齿下流”、“欺软怕硬”（多吃软食、流食）；或曰“水深火热”，“水深”，嗜茶犹可，“火热”，手指冒烟实不足取，仅取其“快乐似神仙”而已；或曰装聋作哑、装疯卖傻；或曰妻贤子孝、倚老卖老；或曰“能吃能睡，没肝没肺”；或曰“无怨无悔”；或曰“长寿则辱”（周作人八十高龄，口中念念有词，越活越受罪，请求速死，情况特殊）。我意独在“天人合一”、“心广体胖”，顺乎自然，合乎潮流，把生态环境治理好，污染可是要命的啊！
　　我想起《红楼梦》里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权欲啊权欲！
　　“世上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利欲啊利欲！有权又有钱固然诱人，但只能降福到极少数人的头上，为什么一定是你呢！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去就去了，寡妇再醮合乎人道，只要生前不“随人去”就是幸福。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母亲生前说：“床上是病人，床下是罪人。”有这样一个儿子，老父在堂，什么都不管，父亲死了，拿死人赚钱，丧事大操大办，重孝厚葬，哭哭啼啼，叽叽喳喳，吹吹打打，纸糊的：金童玉女、使唤丫头，装满冥币和存折的保险柜，盛满各样吃货的电冰箱，电视机、投影机、ＤＶＤ机、烤箱、微波炉、洗碗机、洗衣机、双人床、电褥子、衣柜和带三气的四室两侧两厅（角角落落布满花枝招展的美妞们），烧了一大堆。我要是那位死 者，我就要从棺木里钻出来，当着送葬的奔驰、宝马、尼桑、桑塔纳、北京吉普和大小面包车，把我的亲儿子一把掐死，然后空身一人跑到阎王爷那儿去投案，哪怕下油锅。
　　固然，孝顺儿孙还是有的，重病床前有孝子，不过，我得劝劝老哥，膝下有孝就当膝下无孝，现代子孙靠得住靠不住谁也难说，管它靠住靠不住，真靠不住难道就不活了？读读、写写、聊聊、玩玩；给人方便，自己方便；无欲则刚，心广体胖；勘透世故，从不悲观；天人合一，寿登期颐；以笑御死，可养天年。
　　有许多一时急如星火的事情，事后想起来不无幽默，所以，大作家王蒙劝人“幽默一点”，允许旁人开自己的玩笑，懂得自嘲解嘲。幽默才能放松，放松才能从容，从容才好选择。不要把悲壮的姿势弄得那么廉价，不要唬了半天旁人不成，最后吓趴了自己。我也常常建议老友们上床后、做梦前，不妨自检一番：“今天我大笑过没有？”
　　法国是个长寿国家，人问其长寿的秘诀，寿星们悠游然笑而答之：“一手提着葡萄酒，一手拿着健康保险卡。如此而已！”我还听到一个特别逗趣的小故事，说的是法国有个老太太和年轻她３３岁的小男子打赌，她要是死了，这座好大的一院超豪华住宅全归他，但必须每月向她支付不过寥寥的养老金。有趣的是，这位男子７７岁上死了，而老太太却活得硬硬朗朗：１１０岁，成了一名挑战极限的超高级老寿星！更有趣的是，那位男子的后代，必须继续信守合同，每月的养老金一子儿不落地照缴不误，而老太太呢？一手端着葡萄酒杯，一手用叉子往嘴里送烧鹅。人问：我的曾曾祖母老神仙呀，您老人家长寿的秘诀到底是什么呢？老佛爷慢不经心，一语道破：“始终保持快乐的心态呀！”据国际专家预测，到２０３３年，法国人的平均寿命将高达８３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