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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回声

作者:向启军[苗族]

  雨落下来。
  是那种落在地上能发出哗啦哗啦响声的雨。在这之前,巨雷在九重天上一遍又一遍地滚响,闪电将云层撕裂出一道又一道弯弯曲曲的口子,急聚的雨从低垂厚重的云层里喷射而出,横扫过散漫的天空,落到地上。地上升腾起一层迷乱的烟雾,烟雾翻腾如滔天的波涛,填满了每道沟壑,又冲上天空,吻接住大片大片的乌云。天地于是变得混沌迷茫。雨水汇成一股股的浊流,四处流淌,水面漂浮着无数枯枝败叶。呢土开始成块成块地崩塌,泥土默默无语。泥土被冲刷着分割着,稀释了溶解了,随流水源源而去。雨落了许多个世纪。忽一日,云头开始移动,云头疾走如飞,倏然退去,雨停歇了。
  苍白的太阳悬在头上。
  横躺在天底下,土地袒露出一片悠远千古的寂寞和沉静。看不见一只麂子奔跑,没有一只鸟飞过;到处是被冲刷后裸露的泥土。草衰败着,稀疏凋零,地势却平旷,极开阔地铺展过去,近处丘陵连着丘陵,远处山峦套着山峦,如波浪似地推涌。望过去,太阳下面是一片黄土地。再望过去,黄土地里布满了石头。石头密密麻麻,青色,极干净,被雨水冲洗出一道道清晰的沟纹。石头高高低低,像拱出地面的笋。石头拱出来,泥土便凹陷下去,世界似乎成了石头的世界,这块土地是一片瘠土。
  山上只剩下一些细瘦的树,稀稀落落,像是一些劫难后的余生。但树干挺拔,盘根错结于石缝里,狠狠地扎进去,使石头为之开裂。树高而直,从山下看,棵棵将头伸进天空,到了上面,才有了枝叶,很拘束地抱成如拳的一团,大风吹过也听不见林涛,看不见摇动。看得久了,就会觉得它们似在孤傲无声地从山脊上走下来。
  树的后面还是树,山的后面还是山,树和山的后面是隐藏的村寨。村寨里一栋一栋多是黄糊糊的泥屋;石头多,石头便垒了院墙,寨墙,砌成台阶,铺就坪场和寨巷。在堆砌的泥巴和石头当中,照例拥立着一棵树皮剥脱根枝如虬的百年大树。古老的大树顶天立地,古老的大树是一面旗帜。旗帜的顶端是个鸟巢。大树老了,那个圆圆的黑色鸟巢同样古老。
  那时候,村寨里落地婴孩的呱呱啼哭声飞进鸟巢的时候,人们便纷纷走出泥屋,站在石墙上,端起火枪对着快要落空的夕阳,瞄准了,叭的就是一枪。缕缕蓝烟里,夕阳晃了一晃。
  云朵极慢地在空中飘移,将阴影投放到山坡上。山坡隐隐的浮动。金黄的牛背一时消失,一时显露,白色的羊群像一个个撒落在山坡上的白色的石头。
  牧人坐在树下,开始唱歌。歌声滋润如水,打湿了牧了身旁的稻草。
  旷野里烧起了一堆一堆的烟火。烟子飘过块块荒地,染蓝了潮湿的天空。在天和地的背景下,人和牛的影子显得非常渺小。土地已经暖过劲来,辛勤的牛们牵引着木犁,熟练地于石头缝间犁来犁去,犁出无数弯曲的纹路。纹路很美丽,像海的波浪,那些石头像孤独的岛屿。随后人们开始播种。种子从女人极温润的手掌里飞出,在阳光中划一道金色的短线,缓缓落进土里。
  阳雀子从天边飞来,悠长的鸣叫跌落山坡,油桐树下便生出数不清的雪白菌子。那时候,禾苗从地里齐刷刷地长出来,在天空下站成迷人的包谷林。包谷林漫山遍野,在阳光里闪着翠绿的光泽。热风吹起,包谷林便翻滚如涌动的海,完全淹没了那些岛屿般的石头。那时候,人们顶着烈日除草。男人脱去了衣服,只着一件裤衩,身上印满了被如锯的包谷叶划出的伤痕。女人依旧全身包裹,衣服如胶布粘贴在肉上,凸处极凸,凹处极凹,同赤裸无异,只是多了一层神秘。汗水顺着明处和暗处哗哗地流下来。喝光的水罐歪倒着,圆圆的罐口幽深黑暗,冒出缕缕干渴的烟。送水的孩子已经玩倦了蚱蜢,倒在树下睡着了,平稳的呼吸一短一长。
  细雨再次落下来,淅淅沥沥,没有尽止,像某种预兆或信息,同时落下的是一些渐渐的凉意。天晴了。早上有浓浓的白雾,人们叫它罩子,太阳被锁在罩子里,直到中午才艰难地钻出来,草木日渐枯黄下去。庄稼地里,包谷豆子都已经收获,残存的包谷秆儿凌凌乱乱兀立着,土地和远山连成一体,褐黄一色,十分静寂。天空极高,觅食的群岛像一张大网飞过旷野。这时候,山脚下的村寨喧闹起来,坪场里摊满了辣椒和谷子,石墙上搭晒着成捆的黄豆,一束束的包谷棒子用绳索串起吊挂在屋檐下,鸡在屋边走来走去,啄食着落到地上的青虫。树寨里四处响起梿枷的声音。秋后的太阳擦过树梢,缓缓向西天坠去,泥屋、石墙和人的影子都渐渐拉长。村寨一片金黄。
  明朗的天空开始发暗,尘土开始扬起。远山一寸一寸地矮伏下去,山影越来越淡了。荒野里时常有尖厉的呼啸伴随毛皮厚实的孤独蹿来蹿去。从村寨里伸出的石板路通向四面八方,上面堆积的落叶失尽颜色,片片旋飞如舞。寨巷变得冷落深长,每一栋泥屋的门都已经关闭。火堂里燃烧着熊熊的杂木疙瘩火,人们围坐在火边,吃烟,喝茶,喝包谷酒,纳百层鞋底,纺线。老人开始讲一个亘古不变的故事。铜头刺杆烟袋抱在怀里,喝着茶,眼睛眯缝着凝望着火光,下巴上灰白的山羊胡子抖动得如风中的干草。人们跟着故事翻过许多座高山,蹚过许多条河流,走过许多片树林和草地,心里陡然贮满了渴望和期待。窗外的雪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纷纷扬扬,雪花如远天放飞而来的纸鸢,停歇在大地上,将一层轻梦带给山里人……
  牧人唱着歌,慢悠悠地将稻草搓成一根长长的粗大的草绳。
  这块台地是块扇面。台地周围是青嶙嶙的石崖。岩极高,极陡,崖间的白云如丝如缕,飘来荡去。崖下流淌着一沟清清的活水,微风吹过,便有隐约的声音传上来。
  背上的队伍已经走到台地的边沿。人们背着扁圆的木桶,从各自的村寨里走出来,逐渐汇聚在一起。一支长长的队伍,男的女的,老人孩子,皆弓着腰,拄着拐棍,爬过长坡翻过丘陵,连绵一线在平旷地里,仿佛极艰难地从天边走来。在沟边饱喝一顿后,人们用瓢将水舀起来,倒进桶里。人们舀得极悠然。偶尔抬头望望,清空已只剩下窄窄的一缕,若淌在头上的一缕飘逸的天河。随后背水上崖。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群体劳作总是伴随着各种昂扬的号子声的,但唯独背水没有号子。人们顺着石梯附崖而上,行走在台地里,无言,无声,眼光近于茫然,一切在坚韧沉默中进行。直到进了村塞,进了堂屋,将水倒进缸里,人们似乎才从如烟的往事中回过神来。
  的确有许多干旱的日子。天空蓝得固执而美丽,没有一丝云雨的踪影。一日复一日,太阳无遮无拦从东天走到西天。没有朝霞和晚霞。牛卧在山坡上,耷拉着耳朵,迷惘地望着远方。每一口山塘都已干涸。禾苗和草由绿而黄,由黄而白,相互撞击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这时候,村寨的古树下,人开始敲打皮鼓和铜钹,仰天吹奏号筒和唢呐,一条纸扎的长龙舞动着,绕树游走,旋向树外的野地。同行的除开人群还有一公一母两只哀叫的山羊。野地里设了案桌,香烟徐徐升腾,两个赤膊男人手执利斧,猛力砍下羊头设于桌上,人们便纷纷合掌跪倒。乐声戛然而止,四野一片肃穆。乐声再起时,游龙开始往回走,羊血顺着桌沿流下来,染红了桌前的泥土,不语的天空却依旧蓝得极淡漠……
  节日不仅仅是一种欢乐。
  回旋的笋笙在台地上吹响,从石板道上传过来,顺着寨巷,迷人的音调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墙院,飘进每一扇窗子。女人们在镜前已经打扮了很久。穿上最新的衣裙和鞋子,佩戴上最重最美的银饰,将头发梳过一遍又一遍,挽成发髻盘在头顶,用长长的丝帕包起来。随后人们走进村寨,来到台地上,台地便开始微微颤抖。台地沉睡着,但在每一个节日它会醒来。人们开始联手唱歌跳舞,跳笋笙舞摆手舞,唱属于他们的很浪漫很撩人很古老很沉重的歌谣。歌谣里有水酒般浓浓的味道。每支歌谣便是一条深深扎进地层的老根。老根会发出芽来,老根会长出枝叶,老人们唱过的歌谣跳过的舞蹈年轻人接着唱接着跳,节日永远属于年轻人。
  牧人溘然去世了。临终前没有唱完的歌有如一条被截断的河流。牧人的牛羊依然散落在山坡上,搓成的草绳一圈一圈盘在屋角。人们为牧人举行了葬礼。清晨,九副铜钹铜锣鸣奏着开路,十二支唢呐呜呜吹响,人们闹闹嚷嚷抬着灵柩走出村寨走进墓地,棺头缚定的公鸡拍打着翅膀,手持木棍的人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棺盖。坟地里大雾弥漫,一座挨一座布满坟丘的山上。灵枢被无声地吊进墓穴,继而堆土,垒石,插上一枝长青树,灿烂的太阳正好钻出迷雾散去。太阳极圆在牧人的坟上落满了阳光。旷野里燃起三堆篝火。哀思未尽的人们拖出牧人生前搓成的草绳,相连着缠在腰间,开始绕着火堆转圈儿,唱歌群舞。大碗大碗的烈酒被倾入火中,火焰腾空窜起,喝醉的人们双手紧握草绳,摇啊摇,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吼。酒顺着脸腮流下来,泪水顺着脸腮流下来。这块台地上看不见的向往,从前流淌在牧人的歌声里,现在流淌在人们的脸上。那是生命的河流,有如太阳生生不竭。
  篝火不熄,人们醉倒的旷野里。
  据说这片土地曾经是一片大海。太古的海面上没有帆影,海浪温柔地低语着,潮汐日来夜往。后来,海水退去了,留下一片礁石,留下新的生命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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