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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满蒿草的原野

 作者:夏木斯·胡马尔[哈萨克族]

  

小不点儿正把不足一百只的羊群聚集起来,往圈里赶。那只青羊今天没少挨弹子。那只总是被远远落下的大肚子母羊,同样挨得不轻。它正深深躲进羊群里,惊慌地走着。小不点儿迎着就要沉下去的太阳,望着西边远远的黑山头——那边,有他的梦乡。他开始神游那个迷人的地方:如果能生个翅膀,就飞到父亲身边。那就变成一只鸽子吧,飞到爸爸的屋檐上。
  小不点儿把羊全部赶进圈里,进了屋。屋里很黯,老头儿在做祷告。哈穆卡的声音从炊具那边传过来:
  “是你吗?马格赛。快来哄哄小弟。”她把毛孩子交给小不点儿,转身出去,嘴里嘟哝着:“天都黑了,还得把那醉鬼拉回屋来。”
  普夏克拜老头做完祷告,抹了把脸,又收起拜垫坐下。突耶西拜克睡眼惺松地出现在门口。他木然地看着正在拨火的父亲,用一双粗笨的大手捏捏公牛大腿一般厚实的额头。睡眠似乎比撒酒疯更使他感到惬意,他睁着那双红肿的眼睛,把昏暗的屋子浏览了一圈,然后坐到自己的木床上去。
  “哈穆卡,天气挺阴,恐怕要下雨,零碎东西都收拾好了吧?石圈里好像有一串环扣没捡起来。”老头说。
  “都收拾好了。”哈穆卡用下巴指指丈夫:“那位老爷的鞍具好像还扔在坡上,不让狗撒了尿,就算幸运了。”
  “把鞍具搬进来吧,真让狗把鞍垫叼了去,多可惜。”老头对儿子说。
  “喂,马格萨迪,你快去搬。”突耶西拜克随便地支使道。
  “哎,突耶西拜克,是不是骑了马驹不识它的劳苦,使唤惯了小孩子看不见他的劳累啊?这么小的孩子,整天跟着羊群东跑西颠,到晚上还要支使他?”老头生气了。
  “可不是?他从来就不知道心疼这小东西。”哈穆卡的话说得突耶西拜克好不舒服,他像要顶人的公牛似的,直愣愣瞪着老婆。
  “我的坟不会挖在这块毡子底下,懂吗!”老头痛心地看着儿子说:“天知道我这老骨头还能撑多久,想当年,含在嘴里把你拉扯成人了,你竟是这德性。等我闭上眼睛的那天,你甚至没能耐说一句祷告话。唉,好歹到头来都是你自己。我不欠你的了。眼下,只要我能还清马格赛的债,也就够了。”老头以一种难以名状的语气说完话,把两腿缓缓伸开,侧身躺在原地了。
  不知突耶西拜克受了良心的谴责,还是中午的酒劲儿还没散尽,他不再言语了,只是下意识地玩坐下的花毡。哈穆卡却被公公这番话搞懵了。老头微笑地瞅瞅孙儿。小不点儿敏感地从那双老眼里看到一束可喜的光,他把柴火扔进火里,热烈地注视着老人的眼睛。老头用一双枯柴似的手,摸摸因油污而脏得发亮的衣领,又说道:
  “也不知哪天会大难临头,趁我还活着,我想把马格萨迪送给他父亲去。他应该读书。”
  
  东风牌汽车在镇子西边的一条小街边缓缓停下来。司机钻出车门,眯缝着小眼睛说:“老人家,该下车了,你们到了。那个房顶上放着木头的屋子就是。”一老一少下了车,又向司机道了谢。当爷孙俩扛着沉重的麻袋走进院子时,阿布里汗正在院里摆弄什么。他看见父亲,高兴地迎上来:
  “阿撒吾马来里库木!”
  “瓦利库木撒拉木!”老头将一麻袋羊肉放在院墙下,然后揩揩额头和两颊的汗水。小不点儿茫然而又新奇地瞅着阿布里汗。起初,他没有认出他,后来从说话声中才辨认出来。他显然不像以前的父亲,那会儿,父亲戴的是崭新的黑呢帽,穿的是黑呢大衣,脚上还有一双锃亮的马靴。他的脸颊虽黑,但黑里透红。那双眼睛也总是在神气地微笑。而眼前却是另外一个样。他头上戴的是变了形的黄军帽,穿的是衣袖破烂的蓝色四兜中山装,裤腿脏得发亮的毛布裤。那毛布裤,两膝鼓鼓囊囊,像手风琴的风箱皱成一团。
  爷孙俩进了一间小屋子。屋子很小,一半让木床占去。普夏克拜老头儿在卡车上颠了一路,累得疲惫不堪了。他上了木床,坐下来,掏出旧得发黄的白手绢,把汗水淋淋的头和脖子擦了个痛快。
  阿布里汗劈柴,烧茶,小不点儿就在几间屋子里窜。他要看看这个新家。
  外屋北边有个小门,他推开了关着的门。这是个收拾得很讲究的屋子,紧里边放着个带穿衣镜的大衣柜。这种东西,小不点儿在乡下售货员家见过。衣柜对面是苹果绿漆的写字台,旁边儿,还有一对与售货员家一样的软沙发。侧面一张钢丝床上传来声声打呼噜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睡觉。小不点儿蹑手蹑脚地走进屋,他要看看玻璃花瓶。刚走近写字台,不料脚上碰响了什么。他惊慌地扭头看床上的人。那是个女人。她已抬起头来盯着他。小不点儿的目光被女人头顶高高耸起的发髻吸引了。它真像大公鸡的红冠。那女人用两手摩擦一下脸,从松软的床上放下腿,把脚塞进一双红色高跟皮鞋里。她一直注视着眼前的小孩子。小不点儿有些怕了,转身溜出门。
  外屋,新砌的红砖炉着着旺火。炉圈上坐着个绿漆茶壶。这是过厅兼厨房。那女人从里屋出来,走到炉旁,掀开壶盖,皱了一下鼻子,然后走出门去。小不点儿猜着这大概就是继母了。他瞧了一眼她的背影。普夏克拜半躺在炕上,对大儿子讲述这一年来家里的情况:
  “分群那会儿,真够热闹的。有人刚骑了马来,可转眼,马就被分了,记到别人的帐上。有人骂:我老远骑了马来,现在怎么让我扛着空鞍子回去,岂有此理。可尽管他嚷嚷,也没人搭理……”
  “阿布里汗。”那女人探进头来叫道。
  阿布里汗出去了,小不点儿也跟在他后面。
  “你把茶叶放哪儿了?”女人问。
  “不是在柜子的抽屉里嘛。”阿布里汗说完,又进屋跟父亲聊天。小不点儿没进去,他注意观察继母的眼睛和举止。她时而掏掏这儿,时而翻翻那儿,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把脑袋探进小屋的门:“阿布里汗,盐放在哪儿了?”阿布里汗生气地走出来,眼角的皱纹越发显得多。他伸出满是青筋的手,掀开扣在碗橱上的面盆,从下面拿出盐盒,横放在炉圈儿上。他见小不点儿吃惊地看着这一切,便莞尔一笑:
  “马格萨迪,到爷爷身边去吧,该喝茶了。”
  一听到“马格萨迪”的名字,女人吃了一惊,脸色有些发白。晚饭以后,当普夏克拜老人剔着牙说明他的来意后,她不吭声,站起来瞥了一眼丈夫,走出门去。
  老头走了以后,那间有木床的小屋子便成了小不点儿的天下。阿布里汗领他去学校报了到。胖墩墩的老师带他教室。教室里吵哄哄的,老师一进门儿便鸦雀无声。老师安排小不点儿在中间一组最后一排坐下,然后走向讲台:
  “为什么不复习功课”是谁把黑板画得这样乱?今天谁值日?”胖老师生气地嚷着。
  “是新来的同学。”前排一个头发蓬乱的卷毛喊了一声,教室里顿时发出叽叽的笑声。胖老师走过去,把那卷毛揪起来,命令道:
  “擦黑板去。”
  卷毛顺从地擦完黑板,然后在老师身后挥挥拳头,撇嘴做了个鬼脸,才回到位置上。
  这些孩子多不像山里的孩子,小不点儿想。
  胖老师吩咐完什么,出去了,教室里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一群孩子围住了小不点儿。
  “你的额头是不是肿啦,怎么这么鼓?”
  “你的眼睛怎么长得这么小?”
  “喂,瞧他脑袋,这帽子准是外边捡的。”
  “哇,他后脑勺上长角啦。”
  那群孩子围着他吵吵嚷嚷,有的甚至放肆地捣他的脊梁骨。小不点儿慌了,他们要干什么?这些穿着各种干净衣服的娃娃,多像身上长了疥疮的山羊,蹦蹦跳跳,没有安宁。
  胖老师回来了,教室里又恢复了寂静。老师开始讲课。这救了小不点儿。
  放学后,小不点儿悻悻地往回走。在家的时候,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衣着挺不错,因为从来没有人讥笑。但今天,他倒霉透了,直到放学都没有敢跨出教室一步。他想站起来吧,浑身都是笨重的补丁。他把两脚藏在桌子底下不敢拿出来,脚上穿的是突耶西拜克扔下的破解放鞋,既大又笨,四五处还用粗毛线随便缝了几针,他自己看着都难受。好在讥笑他的孩子们都没有看到这双鞋。等大伙都走完了,他才离开了教室。
  快到家的时候,他抹下那顶破帽子。因为太大,临走时哈穆卡曾把帽沿剪下了一块儿,重新缝上的。剪过的地方尖尖地翘起来,“瞧,他后脑勺上长了个角。”他又想起那些孩子的讥笑。于是,他气愤地扯开哈穆卡缝过的地方,顺手把帽子扔到街边的屋顶上,撒腿就跑,好像怕那些耻辱又会随着破帽子追上来似的。
  不久,那些使小不点儿蒙受耻辱的衣服,一件件被扔进了垃圾堆,他还有了一个美丽的文具盒。当然,这些都是爸爸为他买的。他生活的全部内容除了去学校,就是回家做作业,更多的时候还是做家务事。
  
  深冬,小胡同里积满了垃圾,大街上也冻了一层肮脏的冰。枯树枝上却结满了美丽的树挂。各家的窗玻璃上也结了洁白冰花。门板与门槛下的冰摩擦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
  小不点儿终于熬完了最后一节课。水泥地上泛起的寒气渗进他脚上的单皮鞋里,皮鞋好像冰冷的铁皮。他不敢跺脚,怕打搅老师讲课,只好用一只脚挤压另一只脚。放学后,他拼命地跑,想让脚暖和起来。回到家,门敞开着。他打掉鞋上的积雪走进去,一股诱人的肉汤味儿扑鼻而来。里屋有几个女人正在大声聊天——是继母阿皮拉和她的朋友们。
  “好久了,常见你家有个男孩儿,是哪儿来的?”一个女人问阿皮拉。
  “是我那口子亲戚家的孤儿,我们想让他念书。”阿皮拉回答说。小不点儿吓坏了,连忙退进自己的小屋里。见鬼!
  “那孩子挺可爱,挺勤快,难得呀。”
  小不点儿的脑袋里乱哄哄的。那些女人还议论些什么,他没敢再听下去,像受了委屈的大人,一头爬在木床上,悄声地哭了。他分明是马格萨迪?阿布里汗。他想爷爷,想他终年穿在身上的黑条绒衣服和那气味儿,想他曾钻进爷爷宽大的怀里酣然入睡。因为此刻,他显得那样孤独,那样不被人接受。
  阿皮拉送客人出去了,她站在门口与客人们告辞,尖声地笑着,头上的鸡冠髻可笑地晃着。
  以往,不管阿皮拉怎样冷若冰霜,小不点儿一直没有丢弃想从她身上得到母爱的渴望。他把亲妈的形象印在她身上,希望她能叫自己一声“我的孩子”。然后摸摸他的额头,搂进怀里去。今天,他彻底茫然,灰心了。他宁愿去听哈穆卡的大嗓门儿——她才是妈妈。
  阿布里汗下班回来,看见傻呆呆坐在炕沿上的儿子。“哪儿不舒服啦?”他赶忙走过来摸他的额头。小不点儿感到了父亲手上的温暖,扑进他怀里。阿布里汗紧紧地搂着儿子,想给他一些安慰。
  “哟,怎么像久别重逢的弟兄俩一样抱到一起去了?”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阿布里汗问阿皮拉。
  “什么也没说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下午家里有客人。”
  阿布里汗没吱声儿。阿皮拉从来都是无理辩三分的,甚至爱火上浇油。小不点儿来家这些日子,耳茧都让她磨厚了一层。为使家里少发生不愉快,他总是跑前跑后地干活儿。而今天,他不再看阿皮拉的眼色行事了。他执拗地坐在炕沿上,不搭理她。等晚饭做好了,还石雕似地坐着。
  屋里气温上升了,小不点儿感到两脚奇痒难忍。他把鞋脱下来,发现两脚又红又肿。他到外屋,想找个羊角烧热了好烫脚。以前爷爷就是这样用他刀柄上镶嵌的羊角给他烫脚的。他找了一圈儿,没找到羊角。炉旁墙上靠着硬木把的斧头,那木把与羊角不相上下。于是,他拿了来,烤热了,烫红肿的双脚。
  “哟,这是干什么?要用斧头剁脚啊。”继母嚷起来。阿布里汗听到嚷声,光着脚从里屋跑出来。
  “脚怎么冻成这个样子,明天别去学校了,我去跟老师说,再给你买双鞋。”阿布里汗揉着他的脚说。晚上,小不点儿躺在被窝里感到头晕目眩,不知是股什么力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会儿侧身躺下,一会儿又趴在枕头上。但,这都不能使他摆脱那股奇异的压迫。
  他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这样孤独和贫穷。他又想起山上的家和年老的爷爷。每天,他们都睡得很晚。满是洞的铁皮炉里炉火通红,大锅坐在上面,冒出浓烈的蒸气。哈穆卡在木盆里和面。爷爷披着黑夹袄侧身躺在毡垫上。他做完作业,就给爷爷读小说听。突耶西拜克又喝醉了,躺在木床上睡。锅里干肉和山葱的味儿随着蒸气扑鼻而来——迷人的晚餐等待着一家人。屋外,一轮圆月挂在天上,照得四周山廓清晰可辨。白色的大地上,雪光粼粼。院里,弯角的黄牛喘着粗气,羊圈里传出羊儿有节奏的咀嚼声。院篱笆外,还有两峰骆驼偶尔喷喷鼻子,然后像有许多讲不完的故事不停地咂着嘴皮。黄狗把鼻子探进门缝里,贪婪地闻从屋里冒出来的肉香。不过他最想念的还是爷爷的怀抱。“我的小不点儿!”爷爷时常这样说着,高兴地把他抱进厚实的怀里去。每当那种时候,他就会把一切都忘掉。等他暖和了,爷爷就让他给自己挠背。他就那么挠着,挠着,睡着了……
  
  在冬窝子上方那块长满狐茅的平台上,普夏克拜老头独自坐着,他长久地望着阳坡上那些刨吃着积雪下残草的羊儿。身上那件夹袄旧得发白了。天近黄昏,他用冻红皴裂的手抹掉结在胡须和眉毛上的霜花,拄着拐棍站起来。这些天冰雪消融,牲畜显然比过去精神多了。他穿过羊群,一摇一晃走上回家的路。家就在这岗下的沟里。干打垒的圈棚顶几年没有修过,棚顶的草都翻出来,好像一场战争后残留下来的破屋。棚圈边的那间石屋是他老早就垒的。现在,它的模样比棚圈还不中看,歪歪扭扭,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塌。那年,突耶西拜克曾把脑袋碰在房梁上,第二天,他就“不辞辛苦”地把屋基挖下去一膝之深。唉!什么时候好坏福祸都是同行的。地基挖下去了,门槛却高起来。进屋时,不小心免不了摔一跤。出来时,还要爬似地往外钻。就因为这,老头儿失去了到镇里看孙儿的机会。他本想去看看他,搂他睡个甜蜜的觉,有可能,不妨把他带回来住几天。可是,正当他做好准备起程时,突耶西拜克一个筋头从门槛上栽下来,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才醒过来。普夏克拜请了位民间接骨医院来为他治了。亏他命大,总算慢慢好了起来。
  老头儿把羊赶进圈里,拉紧圈门,走进屋时,屋里还没有点灯。他小心地下了高高的门槛,然后拿下头上的黑皮帽,拍了一下,放到被垛上。冻在皮帽上的霜开始慢慢融化,变成许多美丽的水珠。深深的小窗外,夜色已经降临。老头脱了外衣坐下,感慨道:“多亏了这小石屋,把夏天一半的温暖都留给了我们。”
  “快起来,奶牛都回圈了。”哈穆卡对丈夫说。
  突耶西拜克伸个懒腰,磨磨蹭蹭地爬起来。
  “刮西风了,孩子。你去把奶子拴进圈里,把那头粽色牛犊拴在圈门口。”老头吩咐着。突耶西拜克似听非听地走出去。“中午,他又去沟头邻居家串门儿,回来时两眼充了血似的。”哈穆卡嘟嘟嚷嚷向公公告状。
  突耶西拜克料理完屋外的事回来,老头已经喝完了茶。
  “今天是星期几了?”他问。
  “星期门了吧。”哈穆卡回答说。
  “明天我去阿布里汗家,马格赛可能想家了。这些天,我老是梦见他。没出过远门的孩子,可能受不了。我顶多四五天就赶回来,你们好好照看羊群。哈穆卡,把煤油桶准备好,我顺便打些煤油来。你再缝双毡袜子,如果带他回来,恐怕用得上。”
  “让阿布里汗把他的手表带给我。”突耶西拜克对父亲说。
  “你还有脑子没有?”哈穆卡紧接着把他的话顶了回去,“邪门儿的,你要哪门子的表?你哥是干部,需要表。你从来就不知道心疼你哥。”
  “别人都有表戴,我就要。”突耶西拜克嘟哝了一句
  “那表给你戴,还不如让咱家的棕色奶牛套在蹄子上消停。”哈穆卡戏谑地瞥着丈夫。
  “让马格赛退学回来,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又多。那四只羊,就因为没人看被狼吃了。”突耶西拜克的口气强硬起来。
  “好嘛,那你就可以狗一样地到处串门儿去了。让狼吃羊的好戏看来还在后头呢。爸爸,马格赛那孩子,就别让他回来了,怪可惜的。学样钉是放假了,就带他回来,千万别误了念书。”哈穆卡还想说些什么,突耶西拜克愤愤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又从眼角里瞧瞧老头。他恨形这个婆娘了。
  
  周六夜里,小不点儿又失眠了。感到四肢乏力,头晕目眩。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离开这个家。不过,他舍不得学校,更舍不得阿布里汗。但是,对那个自由天地的向往,却使他不能克制。爷爷的形象一再浮现在他眼前,他总是穿着那件领圈儿油腻的黑条绒上衣,腰上扎着发白的皮带。他多想去做个鬼脸,为爷爷驱散那凝集在他眉宇间的忧愁呀。他呼唤他,爷爷微笑着一次次向他走来。那稀疏的黄胡子在微微地颤抖,一双昏花的老眼在微笑。他就这样思念爷爷。白天,在学校里和同学们踢足球玩儿,而晚上,就这样苦苦地思念。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他偷偷爬上了一辆进山的卡车。他想去看看爷爷。可他压根儿也没想到,这会儿,爷爷在踏上了寻找他的旅程。
  卡车一颠一颠地上路了。小不点儿想动动脚,但两只脚冻得有些麻木。风卷着雪片从车厢板缝里吹进来,冷嗖嗖的。他撩开帆布,满天灰雾濛濛,原野上一片雪白。突然,前面传来人的说话声,卡车停下了。小不点儿想探出头去看,又怕司机怪罪,便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动。后来,好久还不见汽车起动,他有些怕了。他抓着车的揽绳艰难地爬下来,凑进车窗。驾驶室里空无一人,他茫然地靠在车门上。风雪像疯狗狂叫着。积雪已经淹没了车轮。在车头,小不点儿看见一串脚印,心里一阵狂喜,那是司机他们留下的。
  他爬下汽车,沿着司机的脚印朝前走,时而爬上一个坡,时而又掉进雪坑。风雪不断地刮来,他小小的足迹都来不及留下。夜幕降下,原野一片漆黑。小不点儿走着走着,两脚抬不起来了。他不再害怕,不再恐惧。他眼前有好些东西在飘,但,仅仅是一晃便又无影无踪。有一次,他看见爷爷正骑着老马向他走来,但是,走近了,却是一块大岩石。
  他走啊,走啊,再也走不动了。坐下吧,坐下吧。他坐了下去。哦,多么舒服呀! 他仿佛在上学的路上走累了,坐在路边休息。他眼前是一望无边的草原,草原上开满五彩斑斓的花朵。天那么蓝,云那么白,阳光那么灿烂,春风那么温暖。草原的芳香远远地飘过来了,多么香甜。他太累了。他太困了。他睡着了。他再也不会被喝醉酒的突耶西拜克拧耳朵,再也听不到阿皮拉刺耳的骂声,再也看不到爷爷那亲切的微笑了,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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