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饶命

作者：刘　恒

　　写了二十来年，自以为写了不少好的，最讨巧的竟是这一篇，让我吃了一惊，顿生人世无常小说越发无常之感。最倾力的作品没有响动，能把人气死。现在我不生气了。我明白写东西不抽筋，不吐血，也能炸一下。自己跟自己扯平了。
　　我对幸福没有定见。娶个好老婆？攒一大堆存折？儿子给弄成神童？恨谁就能打谁还不犯法？总之，一会儿一个主意，俗得要不得。因为这篇小说，老有人问我什么叫幸福，我问谁去？专家写了五卷《幸福论》，脚气痒得熬不住，跳楼了。这事问不得，问紧了能把人绕死。自己捂被窝里琢磨琢磨得了。
　　有人说这篇小说里的人物是阿Q，我赞美了阿Q，所以我的小说是麻药，想把大伙儿都麻成阿Q。心说我就是阿Q，自己夸自己呢，管得着吗？高兴了还自己打自己嘴巴呢，碍着你什么了？物质胜利这么难，弯回来在精神上胜利一下都不许，安的什么心呐？！玩笑。开个玩笑。我的小说不是麻药。这话是真的。大伙都变成阿Q，世界未必好看，都变成了李逵，这世界就是扣在地上的饭锅了。
　　我说不准幸福，却说得准最大的不幸福。只要一个字——死。有人老啰嗦生不如死，真让他死去，他不吭声儿了。不吭声儿也求他死！你猜他怎么咋？他说饶命啊。生命是个银行，人人都存着一笔巨款。别哭穷，别这儿疼那儿痒痒的瞎叫唤，离结账的日子还远着呢。
　　逛商业街最大的不幸福是什么？不是没钱，也不是丢钱，是憋了尿找不着厕所。一旦找着了，进去了，哗，你眼里和心里还有别的幸福么？课本儿说幸福就在你身边，听着俗，还让人起疑，却是真的，就像说脚心里不长头发，头发长在头上一样真。既然幸福就在身边，甚至就在身上，还瞎找什么呢？该哭了哭，该笑了笑，自己跟自己扯平完了。
　　请读我的小说，是不是麻药，自己尝。只要您掏了钱买了书麻了一下还不心疼，打算接着掏钱，就算成全了我。我没有别的幸福了。暂时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