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美丽的平塘
作者：梁晓声
几乎人人都知道——贵州有一处著名的风景黄果树瀑布。
但是知道贵州还有一处美丽的地方叫平塘的人，想起来就不那么多了。
平塘是贵州一个县的名字。
到了贵州的人，如果仅去看过了黄果树瀑布，而竟没有同时也到平塘去领略一下那里的迷人风光，我以为该算是一种遗憾。甚至也可以说，该算一种损失。
我如此赞美平塘，乃因我这个只到过贵州一次的人，与别人们恰恰相反；没去看黄果树瀑布，却在平塘勾留往返整整一天。
此前，我对贵州的了解，是相当模糊的。
在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我的父亲作为新中国的第一代建筑工人，曾经在贵州的山岭间工作和生活过多年。那是所谓“大三线建设”的年代。
当年，我以一个小学生的稚拙的字体，在许多信封上写下过“贵州”两个字……
后来，我从中国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的风光纪录片中，看到过贵州的黄果树瀑布。当年，《人民画报》的第一期，还曾以黄果树瀑布作为封面……
再后来，“贵州”二字和我的一位大学同学莫贵阳的名字连在了一起。他自然是贵州人，我们友情深焉。莫贵阳毕业后分配在贵州人民出版社，由而我开始熟悉了贵州的邮政编码和长途电话区号……
近两年我与“贵州”二字的关系又加深了——因为半个多世纪以前，即日军侵华时期，北大清华等高校迁往云南，组成“联大”；当年，闻一多便是从云南去往贵州，接他的夫人高真和几个孩子的。我创作电视剧本《缪斯之子》，间接触摸到了当年贵州的脉象……
然综上所述，都只不过是我与“贵州”二字的间接亲密而已。
直至不久前的贵州之行，才终于使我对贵州有了一种较为感性的认识。
我是应平塘县委邀请前往的。
平塘——对我而言，它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地方。确切地说，是贵州黔南地区的一个小县城。但却是有百年以上历史的那一类，绝然不是“80后”的“新生代”。
平塘县委的同志们将工作做得极为周到——在机场，早已有人在迎接。坐上汽车，并没经过省城贵阳，而是直接开往了黔南地区的地委所在市都匀，约两个小时。
都匀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坐落在一条江的岸边。远远近近，有山形山影环抱。从地理上讲，具有小盆地的特征。近水之市，其秀必然也。那一条江，很清很清。因而都匀的轻风，湿湿润润的，使人感到很舒服。早晨在江畔散步，深嗅几嗅，能闻到江的气息。那气息微甜，仿佛上游的水中搅拌了蜜。
各路来宾，在都匀开了一次关于怎样发展平塘旅游事业的座谈会。他们都刚从平塘归来，言及平塘的风光景色，绘声绘色。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只有我一个人还没去到平塘。
平塘——这个由国家设立在贵州的古代地质化石公园，竟使我感到有些神秘了。
第二天一早，县里就安排了一辆车送我去平塘；又两个小时的公路行程，到达平塘县城。如果，作为观光者的人，仅在平塘县城内走走看，那么他或她其实并不会感觉到这一座小县城与西南各省的小县城有什么区别。所以，一定要逛逛它的沿江路段。只有那样，才会领略它水绕山环的妩媚。
我不想将平塘与威尼斯相提并论。事实上相比于威尼斯，平塘很小。而且也根本不能说是一座水城。但是，若将平塘比作小桂林，那么它倒真是有些当之无愧的。因为在全国很难找到另一座城市，会像平塘那样几乎完完全全地被一条江水围住了。平塘和那一条江水的关系，像一条曲线和一个实心的圆的平面几何关系。曲线自然便是那一条温柔的江，如同打了一个结，将平塘县城系住在结中了。借助这一种得天独厚的水利，平塘人在县城里引建了多条小河，这使平塘的气息，一年四季总是润泽的。相比于某些空气污染严重的大城市，生活在平塘的人们，显然是享受着一种难得的福气。那里的空气指数一向优良。
从平塘县城驱车半个小时，便到达了古代地质化石公园。
这是中国很特殊的一处园址。因为它只有入门处，而没有另一处出去的门。也不可能有另一处出去的门。入得门来，便进入了山区。人即使走上一天，还是山区。再走上一天，也仍是山区。那是风光旖旎的山区。每隔百步，眼前便有不同的景观。可以肯定，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将那公园逛遍过。一言以蔽之，它当得起是另一处九寨沟。
令我惊讶的是，在那公园的入口处，有一处坝子。坝子的四周，居然有几个小小的自然村落。
五月，早稻已然收割了。坝子最平整的地块，满目金黄。下着如丝的细雨，然而天空却晴朗着。大约只有四周环山的坝子地带，才每现晴日落雨的气象吧？几匹马和几头牛的身影，或立在或卧在地里，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那情形，仿佛是一幅梵高的画。
最美的自然还是从山里流下来的泉水。即使是在那泉水积蓄的地方，水中也见不到一条小鱼。因为泉水太清洁了，水鱼没有办法生存。当地人家，终年饮用之。是大自然赐于人类的环保之水。
我问公园的管理者，日后是否打算将那几个小小自然村里的人们赶走？
他们回答说并无此种考虑。因为那几个小小的自然村毕竟是在公园入口处的外面，而不是里面。又毕竟，他们已在坝上生活了数代之久了。
“当地百姓的环保意识很强，从不做任何破坏环保的事情。恰恰相反，他们都已是自然环境的守护神。何况，你不觉得那几个小村的存在本身，也成为着美好的风景，与公园的景观浑然一体吗？”
我说：“正是那样。”
平塘是令人留恋忘返的。
我在公园内外不知不觉地观赏了三个多小时，然而也只不过是看到了它的一角。正如面对一位遮纱的阿拉伯女郎，我只不过看到了“她”的一双秀目。
平塘是迷人的。
它是我愿意再去一次的地方……（文学报2006-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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