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作者:韩少华
2004年2月29日晚,由乌鲁木齐给我打来的长途电话。听声音是谁?是……是光堃!彼此都说了些小时候的话。可刚才听那声音,还如在耳边,却明显有些苍老了——那,我呢?
一晃56年过去了。
记得那是深秋,天也阴沉沉的。我正在北平二中读着初二。就在王府井内小甜水井胡同里,那门,半开半掩,我走了进去,要找一个大朋友。找谁?郭光堃。他呢,正读着辅仁大学中文系二年级。不知怎么,到他家里总觉得他很高,很大,也总要往上仰着他似的——后来我才懂得那就叫做“崇拜”。我给他父母行了礼,也见了大姐郭文瑛和二姐郭文敏。他笑着,戴着眼镜,好像有些深度了似的,就站在书桌前,他让我坐那单人床上去。可惜了,我怎么不能也戴上眼镜儿?见他桌上有一本书,名叫《太平洋杂志》,书里有他的诗歌,新诗。我想问问,意思是能不能借我……他又笑了,就说:“拿去看吧。”等我要走了,外边竟下了雨,不大。他也没拿雨伞。我跟着他去了东安市场,就都扎到书摊儿里去了。哦,临分手,天还下着小雨呢。也巧,我们俩都穿了大衣,也都是古铜色的,慢慢儿由着性儿似的,淋湿着……
只觉得叶子黄了,枯了,可不知道这就是“黑云压城”的气息。等光堃带我来到旧北大红楼广场的时候,就看已有不少年轻人在那里站着等候了。他说要看“舞台”上的《年关》——后来光堃告诉我这就是《白毛女》的第一幕。可等啊等啊,怎么还不开始?那道幕竟还闭着。也许是光堃真的闻出什么味道来了,就瞧人群里有些骚动。他忙拉我从人群中抽出来……这场露天的《年关》,就让便衣儿给破坏了,竟没看成。
夜很冷,树枝也早光了。我正在金鱼胡同西口外等着,就在原来的芮克电影院前,等一场音乐会。我不停地跺着脚,见光堃从影院里出来了,把一张油印的小纸片儿递给了我,又使劲地握了我的手。他的心情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我相当紧张。接着他匆匆地进了场子。哦,上半场是欧洲古典音乐的曲目,中间休息前,有老志诚先生登台弹了一曲贝多芬的《月光》,只可惜,那时候我还听不懂。此时,这位钢琴家才谢了幕——可忽地一瞬间,靠着左侧方向“轰!——轰!”地两个闷响。场内一下子没了声音。听众席里没人走动,一片寂静。“打开太平门退场!”就瞧一个青年高声喊着。散场十分顺利,没有人出声。东单牌楼的街上,就像宵禁一样,且寒气袭人。到后来,我模模糊糊揣想,光堃应属于共产党“外围组织”;北平几所大学在北大三院一间教室里排演了《黄河大合唱》,独唱《黄河颂》的,就是郭光堃:“我站在高山之巅,望黄河滚滚……”也仿佛真的定了格!
正所谓黄河长江,逝者如斯。如今想来,与光堃有关的回忆,仿佛都与热血青年和“黑云压城”有关。似乎有“压城”,就有青年;有“黑云”,也就有了热血!
可等我知道光堃消息的时候,已是上世纪80年代末了,得知他在乌鲁木齐文联上班,我去找过他,说去了锡林郭勒草原。我忙去那里找,可又说到别处去了。我就在蒙古包外与牧民急饮三碗酒,竟醉了……
2004年9月初,正是晴好的天气。听见郭文瑛和郭文敏来了,妻也高兴地迎了二位。早听说大姐已80多了,二姐也如此,只不过头发也都白了些。哦,到中午,她们还吃了便饭,由妻烙的馅儿饼——要是光堃也来,该有多好!(人民日报2007-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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