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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迷濛之山

作者:陈启文

  我看见太阳从我面前升起来了。
  我知道我离天空已经走得很近了。你要想离天空近一点,上九嶷吧。九嶷山至少会给你九次这样的机会。
  这个春夏之交的早晨我陷入了一个复杂的迷阵中。九座一模一样的山峰,一样的高大,一样的姿态,一律长满了那种叫苍梧的古老植物,并且都沉默地凝视着一个方向。而我,总是无可奈何地掉在这样的谜团里。何止是我,连诗仙李白爬上来后也使劲地揉着眼睛,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知道九嶷山为什么叫九嶷山了吧,它本来就是大自然给人类制造的九座迷宫。
  风带着湿润的水腥味吹来。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这么高的山,这么晴朗的天空,水汽依然如此充盈,我眼前掠过的每一片树叶,都被雨濡湿了,湿润发亮。你不知道这些水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我站在一座山峰的两棵树之间,偷偷地观察远处另一座一模一样的山峰。我忽然觉得,在那座山上也应该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也正偷偷地向我窥视。登九嶷的快乐便由这种频繁的幻觉所构成,你在一座山和另一座山之间转悠,就像在一个疑团和另一个疑团之间来回往复。你站在一座山上,会听见有谁在另一座山上喊你,好像是几百年几千年前的一个声音在喊你,只叫你不断听到它的声音,却看不见它。
  九嶷山其实还有第十座山峰,舜峰脚下的舜陵。《史记·五帝纪》载:“(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所谓苍梧之野、江南九疑,其实指的是同一个地方。舜在哪里死也就在哪里埋了,或许埋葬也是一种冲动,一个人竟然要用一座山来埋葬。面对如此浩大的坟墓,你都不知道他到底埋在哪个更具体的位置。这也是一个谜。中国的帝王不但一辈子生活在迷宫里,在他们死后还要制造更大的迷宫。所谓历史,并不是被埋没了,而是另一个意义上失踪了,失踪于“大”。
  舜到南方巡狩时已经一百岁了,老头儿仿佛就是为了寻找墓地的。而我感到更奇怪的是,一个一百岁的老头儿,那该老成什么样子了,后面居然还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娇妻在风雨兼程地追赶。上古历史的混乱不堪于此可见一斑,又多少让人感到一种古典和浪漫的气质。娥皇、女英一路问讯打听,追赶到洞庭湖的君山时,忽闻夫君崩于苍梧之野,这两位柔情似水的女子,望着水云弥漫的洞庭湖,路断波横,招魂无处,不禁肝肠寸断抱头哀哭,最后竟至双双哭死,连她们哭泣之处的竹子也长出了斑斑泪痕。这个上古的神话以爱情的完美和悲剧性感动着世世代代的中国人,永远忠诚的追赶,又永远都达不到那种爱的目标。这是一个民族理想爱情的摹本。
  娥皇、女英对丈夫的深情呼唤,还为一片大泽和一座大山找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呼应。
  九嶷山和洞庭湖一南一北,远隔千里一脉相连,这一脉便是潇湘,而她现在成了湘南山地文明和湘北大湖文明的一种精神维系,从此结束了两种文明各自孤悬的历史。湖湘文化作为一种整体性地域文明,比它成为一个整体性行政区域要久远得多。肇自舜帝,中原、三楚以及东吴的各种先进文明纷至沓来,一大批杰出而悲惨的人物,如屈原、贾谊、柳宗元等,一个一个地走来,这一片荒凉而丰饶的土地,这满涨着水的河流与湖泊,将不仅只作为他们失败人生的背景而设,而且将源源不断地给他们惊悚与暗示。他们将在这强悍的民风中去掉他们最后的矫情,最终在这无遮无挡的裸露的自然力量中结束自己,同时开始自己,当屈原的《离骚》和湘地的巫歌被土著们以笨拙的方式混在一起大声歌唱时,湖湘文明的精神内核已经长成了。直到今天,它仍然是中国最奇特的文明,地处江南却无江南的柔软灵秀;它是强大的,有着可以与北方对峙的力度,却又完全不是北方的那种硬朗。它可以忍受一切,就像舜那样抱着悲悯仁慈的念头;它又可以摧毁一切,就像曾国藩一样显现出残酷的赶尽杀绝的狰狞。但它的基本精神是悲观的,这种悲观由太多失败者的情绪郁结而成,它觉得整个世界一直都处在无可救药的状态,惟有自己可以去拯救,而且是用一种绝望的方式去拯救,绝望的反抗,绝望的杀戮或者自杀。没有哪一种文明会繁殖蔓延出如此复杂的含义,也没有哪一种文明培养蓄积起如此巨大的能量,孤独,高傲,绝对,狂热,又包含了深深的诡谲。没有它,中华文明里或许就缺少了一种诡丽的格调。
  按照自然地理学上的意义,湘江源出广西境内海洋山西麓,然而一条河流又怎能只有这样一个源头?回首江河发源的青山,就像回溯人类早年的历史,悠远曲折而又纷纭无序。一条河流就是一棵树,比如湘江,那源出湘南岭北的潇水、春陵水以及众多无名的小溪小江,无不是湘江的源头,它们是湘江这棵大树繁茂的根系,而洞庭湖就是湘江伸向四周的蓬勃茂盛的树冠。这样你才觉得地理学是活的。至少我,更愿意以一种地理学之外的眼光去触摸去感觉一条精神与生命意义上的河流。就这个意义而言,九嶷山无疑是湘江源头的第一座名山,源自九嶷西麓的潇水,和湘江其实是一条河,一条紧密相连的河———潇湘。这是一个优美而又略含忧郁的语词,有些湿润,有些凄迷,还有那么多纠缠不清又萦绕不断的东西,它以其无所不在的气息,弥漫到这个多山多丘多湖泊多江河的省境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人从宽广敞亮的中原远道而来,会感觉到这里妖氛弥漫瘴气丛生。他受不了这阴冷潮湿的气候,很快就死在这里了。舜其实是个历尽奇险而大难不死的人。他的亲生父亲瞽叟想置他于死地,叫他爬到粮堆上去干活,却从下面纵火焚烧粮堆,舜撑开两个斗笠像鸟张着翅膀一样从粮堆上飞下来了。舜的弟弟象也想害死他,有一次瞽叟命舜下去掏井,象从上面往井里填土,看来这一次舜是必死无疑了,谁知道井旁边还有一口井,井与井有暗道相通,舜从另一口井里爬了出来。我不知道舜究竟是怎么了,竟遭到这么多莫名的仇恨和杀身之祸,或许是中国上古的神话需要把一种宽容和爱保存在情感的绝境中。舜在每次死里逃生之后,都会更加孝顺瞽叟,更加疼爱弟弟,舜并没有被上古史塑造为神,从开始他就是一个人,一个超尘出世以德报怨的人,一个唾面自干换颊受打徒忍徒屈的人。忍受需要一种比反抗更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产生于一种伟大的人格。他让我想到了西方的受难者耶稣。
  领悟了这一点,你就可以去和舜从容对视了。在我的印象中,帝王的眼睛大多没有什么表情,惟有舜是个例外,是个异数,他那双被工匠雕刻出来的眼睛,有着淡淡的重环。谁都知道,舜是生有重瞳的,每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然而这并未让他变得加倍的森严,你反而觉得他不像个帝王,那宽厚的脸上满透出家常的、底层的慈祥与温和,有如你的农民父亲。舜本来就是一个农民啊,一个净做傻事的农民。
  从舜庙里走出来,我看见的每一个脸膛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老农,都觉得是舜。
  一条河流是应该有这样一个源头的。像人一样的生活,像大山一样的死去。大山与父亲,只有两者一起被理解,你才算理解了源头的全部意义。当河流挣出那久久流不出的迷惘,哗哗地开始奔涌,我知道我也该上路了,追踪着它,踏上一条条我还不知道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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