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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布达理

作者:边玲玲[满 族]

  

就像这干涸了的河床一样,水不流了,这条河没人再提起了,一道细长的蓝线从地图上抹掉了,也许还没来得及被人类承认,还没来得及被人类绘制到地图上,它就干了。它曾经量 条多么顽强的生命,它用它的乳汁养育了多少阿木吉、老额姆、多少强壮的拉刀赛和美丽的姑娘们。最后被蒸发到大气层里去了,或是被大地吸干了。没有人知道它曾经有过汹涌的激流,一切都成了过去,一切都成了历史。如今人们见到的是它的遗骸——河床。有谁能永葆青春年华?都是要死的,但它并不颓丧,它仍然以它干枯、瘦小的身躯证明着自己存在过。这正是河床的伟大,它有着不死的灵魂。
  她默默地走着,伴着河床,像一个虔诚的小学生。
  凌教授的民间文学课她没有获得优秀,她得了四分,因为她不愿去复制别人的讲义。她有自己的见解,她认为民族文化要保持它纯粹的个性,并不意味着永远把自己封闭在胚胎状态,它要保持顽强的生命力,要健康成长,就必须提纯,吸取,升华,和一切健康的血缘混血。
  凌教授曾气得拍案大叫,可还是让他喜爱的弟子过了关。他知道给她不及格她也不在乎,这一点,学生倒很像老师。
  她第二次再走这条路的时候,觉得比第一次头脑要丰富得多,又经过了一年的思考嘛。她觉得如果不再走这一趟,后半生都不会生活得安稳。
  
  “这就是白胡子阿木吉的窝棚。”
  多林霍洛文化站站长是个女同志,名叫那春花。女站长把她带到低矮的茅屋前。一间四分之一体积凹进地里去的地窨子,柴门虚掩着,被风吹得呼达呼达响,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这倔老头早就不在了。”
  “有多久?”
  “一年半多了。”
  一年半,这就是说,去年他们同去榆木霍洛的时候,他们被人逼着喝酒的时候,他们没有安身之处,可怜地露宿在屋檐下的时候,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激烈冲突的时候,这白胡子阿木吉就不在人世了。
  拉开门,屋里冲出一股糊焦味。这是一间被烟灰熏得发黑了的泥坯小屋,光光的土炕占去了屋子的四分之三,炕头连着一个黑色的锅台,黑烟都是从这里喷出来的。锅台旁边一只掉光了漆的铁盆里盛着一堆纸灰,是人们为他而烧的,一年多了居然还堆在那里。
  “一个孤老头,不肯进养老院,说是舍不下这几面青山、霍洛和草地,要不还不知道能多活多少年呢。一个多么乐观的老爷子,死的前一天还在唱。”
  “德布达理?”
  “他会的可就多了。”
  “是不是还有人会唱德布达理?”
  “除了他,谁也唱不全。”
  “噢……”
  她想要走访一下所有听过并记得德布达理的人们,在那春花家住下了。几乎所有听过老阿木吉唱歌的人都说自己听得最多,记得最全。那德布达理哟,可以唱上几天几夜,唱不完,也听不烦。它到底唱了些什么呢?同是一首歌,却出现了那么多不同的说法。也许是听歌者有着各自不同的经历,他们对生活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那歌呵,到了不同人们那里,便加进了各自不同的想像,于是,她发现了许多的德布达理。她一一记下,并不去追究哪一个是正宗,哪一个是这古老民歌的分支。人们告诉她这歌唱的是一个苦命的女人。难道它唱的仅仅是一个女人吗?
  
  能不能算满载而归呢?
  当她重新踏上鹅卵石小路,那河床又默默无语地伴随着她的时候,她感到内心空虚又沉重。向四野眺望,绿色泛黄,金风飒飒。天边黑压压一片原始森林,点缀着这片没被开垦的土地。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一株株参天大树,悄悄地又多了一圈年轮,可是又有谁知道呢?去年来过了,今年又来了,会给这世界留下什么呢?一切使命感,难道不会像夏天一样过去,在秋天里冷却?就像山脉,原野,用单调的线条勾勒出这幅塞北初秋的、清冷寂寥的画面。
  她突然感到自己很渺小,在大自然里,在天地间,自己可能是树上的一片落叶,路边的一块石头,甸子上的一根小草。就连自己独宿火车站的举动,也有点不理解了。那女人居然是我?哪儿来的勇气!好像有点摹仿伟人而做作。
  她没有找到白胡子爷爷和他的德布达理,他带着他的理想、激情、爱和憎到另一个世界里唱歌去了,他并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一首真实的歌!
  “是你从阿木吉那里亲耳聆听来的歌吗?一字不差,一个节拍不差。”
  当然不是。她好像看见了他嘴角边掠过了一丝讥笑。
  “你真痴情得可以,一年以前我们那次采风就够多余了!”
  他一定会这么说。
  难道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从你诞生那天起,就必须在宇宙太空,按着各天体之间在力的作用下形成的轨道运行?
  该回去了!不得不回去!
  岔道向着另一个方向延伸,她站住了。向着榆木霍洛张望,当然什么也看不见。拉刀赛和他的老额姆会怎么想呢?他们一定认为这两个被热情款待一番的内地人,竟然不辞而别,实在是无礼得很。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推动着她,走下了那个岔道。下去看看,看看那片沼泽地,远远地对那沟门说声再见。
  秋天,充足的光照,晒干了沼泽地里的水,黄褐色的泥土裸露在日光下。四周多么静,没有一点人的气息,路上连条车辙也没有。突然,她发现了什么,地上凌乱地散布着许多坑坑。脚印?那是一排脚印,不,是两排,难道是我们去年留在这里的脚印?
  也许是采山货小姑娘留下的;也许是放羊人留下的;也许是伐木工人留下的。如果他们可以留下脚印,为什么我们不能?
  其中有我们的,这就够了。
  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带着红领巾,参加夏令营的少女时代。她把双手围成个话筒放在嘴上,对着远山和旷野大声喊:
  “喂……我又来了……”
  然后一个人格格格地笑。
  走到沼泽地的尽头,那是她把手伸给他的地方。他拖着她上了岸,就在这地方,就在这地方……
  就在这地方,她留下了什么?那不是吗?虽然贴满了泥巴,被水泡得焦黄,像一只难看的破草鞋,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那只陷在烂泥里的白凉鞋。
  一个印在头脑中,永远抹不掉的惊叹号,但她没有惊呼,没有跳跃。她僵直地站着,心中吟诵的是警句,哲理,诗……又什么都没有。眼里有泪——它决不说明女人的脆弱。
  又上路了,带着自然界给予她的新启示。她开始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看自己,看远山和旷野。
  一个人在一生中可以永远是失败者,没人知道他,默默无闻,没人承认他,然后死去了,从这世界上消失了……那鞋陷在泥里,亿万年之后也许能变成化石。那化石会给后来的世人多少神奇的想像。他们可以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来过这里,傻乎乎地来寻找一首歌,可以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要知道,有人来过就行了。可以一生是失败者,只要认认真真地干过就行了。
  呵,多么丰富的生活,她觉得自己变得充实起来。
  干吧,老青年们,我们这更富于理想主义色彩的一代,带着沉重的思索干吧。把那些轻松的日子留给十岁的少年们吧。
  能够说,我没有找到真实的德布达理吗?
  一首民歌,史诗般的,传自远古时代的民歌,它要经过世世代代人们的口,永远传唱下去,那么谁是作者呢?当然是这古老的民族世世代代的人。多种多样的德布达理,正表达了这个民族内心的深广和情感的丰富。
  有人告诉她,那女人死了,不堪凌辱,抱着她怀里的婴儿,跳进了万丈深渊。
  有人告诉她,那女人没有死,为了她的婴儿,顽强地活着,忍受着一切不幸,她相信她的儿子将来一定是一位勇敢、英俊的猎手。
  她更愿意相信,那种富于浪漫主义色彩的结局:那女人站在开满野花的河滩上,等来了那个披着豹子皮的猎手,他们唱着歌,上了一只小木船,从此泛舟江河,寻找光明,寻找自由去了。
  那人用了一个比较现代的说法:
  “那苦命的女人终于熬到了头,和她的情人私奔了。”
  在她眼前,歌中唱的那个女人,一下子清晰起来,不再是传说一般让人感动之后,又变得那么遥远,那么不可捕捉。她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个子不高,身材敦实,说话声音低低的,好像心头有什么重压。一个极普通的女人,就像山里长年生长的乔木,没有非凡的姿色,质朴无华,但却生活得顽强、自信,大自然的雨,露,风,霜,铸成了她那只有母亲才有的慈爱的博大的心怀。
  她就是那春花。
  那春花和她六岁的小女儿住在两间茅屋里。小茅屋又低又矮,远远看去,像一朵大蘑菇蹲在半山腰那一片白桦林前面。屋前屋后撒满金色的矢车菊花,那小女孩总是把野花插满一头,趴在草地上,守着她那几只心爱的小羊羔,等待着上山背柴的母亲归来。一个没有丈夫的妻子,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在这深山老林里生活得多么艰辛,这是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其中一定包含着什么辛酸。
  出于礼貌,不好随便去问人家的身世。何必一定要追问,这孩子为什么没有父亲。
  一天,那春花背柴回来,她一手扶门框一手轻轻地捶着自己的后腰。这里满山的林木,烧柴仍然是一件吃力的事情。入冬以前,人们扛着斧子上山,满山遍野地搜罗枯树枝,就着山坡,把它们一捆一捆地叠起来,叠成高高的柴垛。到了冬季,白茫茫一片,大雪覆盖山林。人们再用木制的雪耙犁,把这一捆捆的干柴,从山上拖回家来,用它来抵御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用它度过冬天,等待春天那更加繁忙的季节。可这项工作,多半由男人去做。
  那春花用清洌的井水冲了一碗蜂蜜,捧给她:
  “尝一尝,这是我们自家酿制的。”
  女主人缄默的嘴角,微微抿着,好像要咽下生活中的一切苦难,决不轻易向别人诉说什么。
  “愿你们的生活像蜜糖一样甜。”
  那春花微微一愣,半晌没吱声,好像在体会这祝辞中的含义。她慢慢低下头。当她把她那张丰满、红黑的脸膛重新仰起来的时候,她的表情是那么坦然、开朗。
  “除了德布达理,你还想知道别的事情吗?”
  “你们这里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女主人点点头,她第一次开始向外人讲起个人的经历。
  短短的几个月,他们就走光了,带着他们的文化、知识、文明,回到他们遥远的家乡去了。小姑娘的爸爸就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城里人。告别这里的山林土地和亲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面对自己开垦的土地,自己培植的树苗,自己建设的鹿场、参园,自己设计、修建的图书馆、文化站,只能说,我们要走了,我们在这里留下了青春、爱情,但还是要走了。走或不走,都不是轻率的,在痛苦中伴随着思考,一时找不到答案,也许会在年老的时候,用历史的眼光去公正地评价自己的一生。
  尤其是面对那春花这样的妻子。她没有哭闹,没有怨言,她宽宏大量,女人的心有时可以装下一座山,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山呵,她完全承受得下。
  “你也走吧,和你的同学们一起走吧。”
  那时他们的小女儿才六个月。
  忍耐,难道是劳动妇女的美德?
  “你为什么不再结婚,嫁人吧,何必自己守个孩子,新时代的妇女……”
  那春花十分平静地说:
  “我要嫁一个我喜欢的人。我喜欢有文化的人,像他那样,知道这世界上那么多事情,还不打女人。现在,有文化的人都走了。”
  “那你为什么要放他走呢?”
  “在另一块土壤里,他可以长成栋梁材,就不要勉强把他们移植在我们这个山坡、峡谷,看着他们枯萎了。有半句怨言我也不会生活得踏实。人的心是勉强不得的。”
  女主人把视线投向窗外。那小女孩坐在山坡草地上,头上带着一个金黄的矢车菊花环,手里拎着一小筐蘑菇。她把一根兰草叶子横在嘴唇上一裹一裹地,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哨声。
  “她,将来我要让她上大学,念多多的书,像她的爸爸,又不像,她永远是我们这山里人,她的知识,她的聪明、美丽,她的心,永远和我在一起……不分开……。”
  眼泪顺着两腮,流进嘴角。
  
  一个区域的民歌,正是以它带有地方色彩的独特韵律,描绘了那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那里的水土,那里的风情。一个民族的民歌,正是这个民族世世代代的儿女,以他们血液中独特的素质,浓缩的激情,讴歌这个民族的历史,讴歌这个民族的苦难、追求和区别于其它民族的独特个性。
  有这个民族在,会没有他们的歌吗?沮丧的情绪一扫而光。
  她放眼寥廓的苍穹,高远的天空下面,秋风好像送来了一种声音,一阵阵一声声,悲而且壮,那是生活的节奏,那是历史的回声,那是德布达理……。
  一只小船从遥远的天际,从原始森林的深处飘泊而来,它披着太阳的金光,披着山野的绿色。青波荡漾,那是雪峰上融化的雪水。那个女人,就是歌里唱的那个女人,她的样子真切动人,缄默的嘴角,敦实的身材,深藏着母爱的一对眼睛。她一个人就可以和命运较量……。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哦,那个勇敢的猎手。他们的船向着远方奔去。向着文明奔去。船上还坐着一个带金色花环的小姑娘。
  只要有一颗心,只要有一腔纯净的血液,大自然就会赋予你灵敏的乐感。
  她听到了,她什么都听到了。她在心中吟唱:
  
  德布达理哟……
  德布达理,
  你在这里,
  你在那里,
  你在我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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